第四十七章 佃户、管家、墨家和我

    在“佃户”和“管家”之间，画了一张盾，和一把长矛。他继续提笔，一路向下龙飞凤舞。

    这种情况下，聪明一点的处理方案，是将管家狠狠打上一顿，挽回庄主的形象。同时，免除王氏一家的所有债务，再与王家解除租约。

    “对？错？”将一组简体字和符号，分别写在了“佃户”和“管家”之下，张潜停住笔，再度开始沉思，伴着滚滚雷声。

    目光迅速转向最后一组词汇，“我”。

    至于自种自吃，他相信，用不了一年，自己就得活活饿死在田头上。

    内心深处，他也不太愿意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去麻烦张若虚。当最初的冲动劲儿过去之后，张若虚的身影，在张潜的脑海里就跟他又拉开了距离。

    “轰隆！轰隆！轰隆！”窗外，雷声又来了，伴着疯狂的闪电，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碎，揉碎，然后重塑。

    带着三分酒意，张潜将本该横着展开的纸，直接调了九十度，由上到下铺在了紫鹃快速收拾好的桌案上。

    而只要拖过今天，等张少郎君抱着紫鹃睡上一觉儿，肚子里的气儿，差不都就该消了。

    气消了，自然也就会明白，管家是为了“杀鸡儆猴”，才去拉王家的牛。管家完全是为了保护庄上的利益，毫无私心。

    此外，内心深处，还有一股强烈的自尊，驱使张潜独自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张潜不知道中国古代提起书，总会分为多少“卷”，是不是因为唐朝的一部分书是卷起来存放，而不是装订成册？

    “少郎君，下雨了！”听不懂张潜说什么，也看不懂张潜的兴奋从何而来，任全扭头朝着外边看了看，陪着笑脸地提醒。“崔管家，崔管家他们，还在门口跪着呢！”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唐人！

    “轰隆隆！”雷声伴着闪电从空中劈下，震得屋顶簌簌土落。这老天爷，也不知道被谁给气到了，都秋天了，居然降下了雷暴！

    那恐怕就不是墨家，而是儒家所寄托的圣人之治了，实际上，儒家盼了两千五百多年，都没盼到。他们的最终解决方案是，把天灾归咎于皇帝。让皇帝下诏书罪己，或者想办法换个皇帝来当家。

    轻轻叹了口气，将心中刚刚涌起的同情，努力驱逐出去。张潜将目光转向“墨家”这组词汇下。

    他的确穿越了，但是，他却不能比古人还古人！

    哪怕放在王氏这个特例上，虽然王田氏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情节，虽然王田氏在穷到交不起佃租的时候，还要供自家大儿子去读书。她的做法，也有情可原。

    很显然，他这个墨家子弟，只能披一张皮，无论如何都不能身体力行！

    “轰隆！轰隆！轰隆！”雷声又来，由远及近。几乎就悬在他的头顶！

    站在维护雇主利益角度，崔管家只能说是把活儿干的太粗糙，却没犯原则性错误。管家的薪水是庄主发的，他必须尽可能地保证庄主家的收益。如果他不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对不起庄主家给他开的“高薪”，手底下的“员工”也会认为他软弱可期！

    纸，则是大唐读书人家常用的桑皮纸。比后世的A4白纸厚了足足三倍，表面也不够洁白。但胜在结实，并且长度高达十多尺。从右到左一直写下去，整张纸写完再卷起来，刚好就成了一“卷”书。

    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张潜再度将目光转向“管家”这组词汇，然后，咬着牙在管家之下，画了一只鞭子，随即，又把手改成了马车。

    紫鹃和刚刚完成任务返回屋子的任全，被雷声和透过护窗缝隙照进来的闪电，吓得头皮发麻。而完全进入了考试状态的张潜，却对雷声和闪电浑然不觉。

    放下碳条，张潜在灯下缓缓露出了笑容。

    站在管家角度，全大唐的他们，都会做相似的选择，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尽相同。

    人都要先活下去，才能考虑道德与良心。这点，任全说得没错，只是张潜自己先前没勇气承认而已。

    虽然一直宣称自己是墨家子弟，并且今天在郊外还为了捍卫墨家的“荣誉”，跟卢藏用唇枪舌剑。然而，张潜在内心深处，却从没把墨家子弟这件事儿当真！

    正替崔管家开心之际，谁料想，身背后竟然又传来了张潜的声音：“且慢，任管事，顺便帮我问管家一件事，这四周围，究竟有多少人欠庄子的佃租和饥荒？然后，让管家和张仁，张富回去仔细想想，他们今天错在哪了？！”（注1：饥荒，是对债务的另外一种称呼。）

    这就是最后结果，只要不改朝换代，庄主就永远是道貌岸然的乡贤。事实上，如果不是发生了革命，黄世仁也一样活得有滋有味儿，快乐逍遥！

    桑皮纸如瀑布般，沿着桌案展开，滑落，末端直坠于地。深吸一口气，张潜提笔，悬腕，在桑皮纸的最上端，缓缓写下了三组汉字，佃户、管家、墨家。

    他不指望，也没能力，用学过的屠龙术屠掉巨龙。

    至于倒霉的管家，谁让他拿了雇主的薪水呢，该背的黑锅，他责无旁贷。

    而真正的墨家，按照张潜所知道的墨者先贤，在看不到圣人之治重现的情况下，则会分掉自己的田地赠给佃户们，然后穿着蓑衣去自种自吃，从此衣不着锦，食无荤腥。

    他也没那个韧性和野心，去屠龙！

    所有人都错了，无论佃户，管家，庄主，还是帝王！

    笔是他为自己专门制造的木碳条。用这东西写字不如铅笔舒服，也无法将字写得太小，方便性却远远超过了毛笔。

    一把屠龙刀，几个简体字，陆续出现在了“我”字之下。

    如果惩罚了管家，在缺乏养家糊口之资的情况下，佃户肯定会效仿王氏，争相拖欠佃租。甚至接下来还会出现像任全先前所描述那些得寸进尺的情况。

    喜儿放火也好，装神弄鬼也罢，永远无法伤害到黄世仁分毫！

    明白了管家的良苦用心，张少郎君自然也就不会再对管家处置得太严厉了。顶多是当众骂上几句，挽回一下丢掉的面子和被管家不小心败坏掉形象而已！

    大唐，我来了！

    “遵命！”任全闻听，心情愈发感觉放松，脚步迈动如飞，就像忽然间学会了轻功。

    雷声渐小，窗外雨潺潺，寒气透骨。

    没有人愿意长久地过穷日子。平分掉的土地，很快就会落入其中某个佃户和他的后代之手，然后，佃户又变成庄主，又会雇佣管家，然后，开始下一个轮回！

    没勇气，也没能力选择做一个真正的“墨家”子弟，他好像就只能通过处罚管家来收买人心，并采用与王家解除租约，以儆效尤这个手段了。

    至于这个最终方案是否有效，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少，民间积怨会暂时降低一些，庄主们受到的损失也会控制在力所能及地小。

    他不相信，自己连花露水和风油精都能研究一份山寨货来，今天下午遇到的这点破事儿，还真能把自己给难倒！

    “咣当！咔嚓，咔嚓，咔嚓！”风吹掉了一扇护窗，无数道闪电透窗而入。将张潜的身影，再度照得宛若狂魔！

    为了这九牛一毛，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

    信手在“墨家”两个字下面，写出了“兼爱”，然后停住笔，他摇头而叹。

    因果，因果，沾了才是因果。

    “啪！”猛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张潜迅速恢复了清醒。

    如此，庄主就仍然是善良士绅。有了王家失去租赁资格的先例，其他佃户也会慎重考虑，是如数缴纳佃租，还是被解除租约。

    内心深处，他在下意识地，排斥让任琮来处理今天所遇到的难题。因为他隐隐已经预料到，任琮回来之后，肯定会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又信手在“墨家”这组词汇最下方，画了一件蓑衣，一把锄头。张潜苦笑着摇头。穿越前的日子虽然过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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