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独家番外 冥市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bsp;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小青花举一把毛刷,蘸满了妆粉帮她扑脸:“主子,这样行吗?够白了吗?”

    ……

    一大早,白玉堂就火烧火燎地来找展昭。展昭刚起身,正在铜盆里浸了绢布准备拭脸,绢布还未浸透,就听到窗扇哧啦一声……

    在那句“我要奋起!我要抗争!我要反击!”的下头,赫然朱批了两个大字。

    那到底妥是不妥呢?

    那不能被称为坟冢了,充其量是个凸起的土包,没有墓碑,连写明生卒年名姓的木板都没有一块。

    “他叫白玉堂,是个江湖侠士。人唤锦毛鼠,是我相公的……结拜义弟。”

    ——我今天哭得好卖力,嗓子都哑了呢,你听,你听……

    这一下绝对撞得不轻,展昭心里都替他疼,有点心虚地走过去开窗。窗扇一启,白玉堂捂着鼻子怒视他:“你睡觉不是不关窗的吗?”

    白玉堂接过来,对叠,再对叠,放进怀里,说:“知道了。”

    展读时,都能想象到公孙先生执笔时的愤愤模样。

    白玉堂也守在梳妆台边上,难以置信地,再三跟她确认。

    展昭看看衣裳,又看看她:“我可不曾听过中原有人这么洗衣。”

    更何况,白玉堂那么通透的人,真会看不透端木翠的用心吗?也许他早已知道,只是不想去点透罢了,谢过端木翠的良善用心,也给自己留一丝虚假安慰。

    至于张龙、赵虎他们,更是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好久没看到端木姐出手了,看个稀罕,嘿嘿,看个稀罕。”

    那是一身常服的包大人,凭栏临桌而坐,隐约看到桌上有茶盏,还有小食。

    “都说人死了,是下黄泉、喝孟婆汤、转六道轮回。事实上,死人那么多,一道一道的关卡,都得排着队来,有时候排不上,轮了空,等个十年八年是常有的事。这些排不上的,等着的,就都去了冥市。”

    明明是个生得如龙如凤的人物。

    那老太太听不进去,一路号啕:“我还没抱上孙子呢……隔壁二牛欠我家二两银子,现在都还没还……”

    张龙、赵虎他们又忙起来了,撤灵幔、搬棺材、扫地。火盆还在用,公孙策蹲在边上烧祭文,一边烧一边“呸呸呸”,又说“不吉利”、“刚说的都是胡话,各路神灵都别当真”。

    小青花也紧张,唰地拔剑出鞘:“主子,我先去!”

    “都说了是冥市,自然只有鬼去得。”端木翠鼻子里哼一声,“要是人去得,就不叫冥市了,那是开!封!大!街!”

    他们的时光缓得几乎静止,或坐,或站,或喃喃自语,这街上,不,几乎是整个冥市都鲜少有人走动,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回忆里,像是被塑成了慢动作的蜡像。

    她像个控场的导演,交代大戏开锣前的最后事宜。

    酆都过路,领路条,挤挤挨挨上了黄泉路。前头人头攒动,队伍长得望不到边,过了会儿有个牛头急吼吼过来传话,说是奈何桥塌了,在整修。

    一辆路中央的牛车,在玄武大街的那个晚上看得不十分真切,现在瞧得清楚——好瘦的一头牛,形容枯槁,那车子也破败,虽然垂着帘子,四面都透风,透过缝儿,能依稀看到车里小姑娘的模样。

    展昭无语,半晌劝一句:“咱们中原人洗衣裳的法子就挺好,用不着效法高丽。”

    “冥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这么些日子,写了也有一厚本了,每次展读,都觉得字字珠玑唇齿留香,真是惊才绝艳的好文章呢。听说公孙先生跟印书局的人颇有交情,不知道能不能委托公孙先生帮忙付印,做个有生以来,第一个出书的碗,赚它一个青史留名。

    最后四个字,拉长声音,一字一顿,像是跟人赌气。

    一回头,展昭还在等她,说:“不是说好了去夜市看百戏?快些,换好衣裳,到那里正赶上热闹。”

    ——你敢!

    在形形色|色的开封故事里,展昭有形形色|色的女朋友,但是在这个故事里,他的女朋友只有一个,身世很离奇很怪异的端木姑娘。

    后来接触得多了,白玉堂私心里的确觉得端木翠对怪力乱神很了解,但要他承认端木翠是神仙那是万万不能的。至于端木翠,也跟白玉堂较上劲了,见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黑口黑脸,非得让白玉堂承认她是神仙。

    端木翠笑吟吟的,说:“差大哥,我向你打听个人呢。”

    端木翠眼睛一瞪:“猜!”

    “那地方人能去吗?”

    终究是人间热闹,收获这许多温情,哪天应该把大哥杨戬也拐下界才好——守着个二郎真君府和一只整天乱蹦跶的哮天犬,不觉得无聊吗?

    白玉堂开口求他:“展昭,我素日里定是得罪端木姑娘太多了,我请她带我去冥市,哪怕是指条路也好,她说,没门!天王老子来了也没门!不过我想,你开口的话,她总是还能把门开条缝的。”

    她扯了张纸,指尖蘸着砚台里的残墨,唰唰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他。

    展昭的面色有些凝重:“端木,有些事情,你未必一下子能明白。”他字斟句酌,“白兄也好,我也好,徐庆他们也好,大家初出江湖时,仗着一身武艺,都是一般的烈性子,见不得欺男霸女张扬跋扈,一旦撞上了,往往血冲于顶,是定要狠狠教训一番的。有时候出手重了,自己反而吃上官司,上了官府的通缉文书,那也是有的。”

    端木翠神秘兮兮:“我拿脚踩的。”

    这是只残忍的眼睛,给你最后一点念想,又剥蚀掉你最后的希望——好多人,没日没夜,透过阳眼,看自己的坟冢。先时热闹,有孝子贤孙烧纸马送纸钱,慢慢地,人丁稀落,坟头草长青,偶尔出现动静,喜得泪目心跳,定睛一看,不过是只过路的野狗。

    展昭暗笑,端木翠的性子果然还是没变,纵然多撑一阵,还是耐不住了要问。

    她有样学样,也在半空里勾抹出一只眼睛。那头的影像清晰,公孙先生在念祭文,几度哽咽,几度中断,张龙红着眼睛烧黄纸,赵虎在撒纸宝,展昭守在棺边,目光虽沉静,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担忧和不安。小青花估计退场休息了,但抽抽噎噎的哭声还是像背景音,萦绕不去。

    ——我好些日子没出去逛了。

    消息在江湖上传开。陷空岛方面,以徐庆最为热情。他乐颠颠地带着一堆所谓陷空岛特产——特制鱼干前来探望。念及白玉堂跟端木翠之间颇有“干戈”,也把他拖上,希望能造就点玉帛。

    他居然跟展昭未过门的娘子相约夜半!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吧,到底还是有点怪怪的……

    在阳间,这些都是让人忌讳的话题,然而一重世界一重天,到了这里,始料未及,反而会因为丧事的隆重而被人艳羡。

    端木翠眼睛一亮。

    所以张龙还在往火盆里添黄纸,鼻子被熏得已经辨不出烟味儿。刚刚邻家有人扒着墙头偷窥,大概是纳闷这院子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不过看到满院开封府的公人,忍住了没敢吭声。

    端木翠笑:“自然是能的,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出身。”

    端木翠试探着问她:“适才你叫……白恩公,你是认识我夫家的兄弟吗?”

    白玉堂有点发汗,端木翠的表现太出乎他意料了,她居然用盼了一年才盼到过年的欢欣表情问他:闹鬼了?

    端木翠眼珠子一转,出手如电,一把就攥住他的胳膊:“来来来,掀个车帘而已,保不准是个大美人,说不定成就一桩好姻缘。”说着硬拽他的手去掀帘子,白玉堂急了:“端木翠,男女授受不亲,展昭就在一边看着,你你你……”

    端木翠叹气:“就是这么说呢。虽然这白玉堂着实……可恨,平时看他,总是看不顺眼,但也不想这事成他郁郁心结。”

    端木翠在试丧服,麻绳桑衣,纸宝店买来,并不合身,她倒也不十分在意,袖子卷卷,大差不差。

    宣话完毕,人群一哄而散,如无数道涓涓细流,汇入广袤无极的冥市。

    这个时候,展昭和端木翠已经从延州归来有几个月了,不过还没有成亲,因为公孙先生坚持要选一个黄道吉日。

    手触到帘子,像是触到了空气,手在帘布中间随意划过,帘子却纹丝不动。

    端木翠若有所思:“所以呢?”

    阳光透过头顶那株“抓破美人脸”的茶花花盘,在日志的最新篇上投下金色的碎影。

    “都说了是冥市了,你说人能不能去?”端木翠不耐烦,趁着白玉堂抵门的劲儿稍泄,砰的一声就把门给撞上了。也亏得白玉堂闪得快,否则这鼻子也就保不住了。

    小青花适时亮了个嗓子:“就是!”

    端木翠没吭声,从脚边捡起根断枝,在泥地上涂涂画画,末了吞吞吐吐:“展昭,其实,如果他真的想知道,我倒是……真能帮他去问的。”

    “真的是失足掉到水里淹死的?”

    端木翠被叫住了好几次。

    她死时应属豆蔻年华,小姑娘家心性,必然喜欢热闹,也不知道冥市这么些年,是怎么挨过来的。

    他大踏步向着牛车而去,近前时终究心里发虚。端木翠已经到了车前,闻声转头看他,眼睛里居然是跟展昭一模一样的促狭笑意:“五弟,过来帮美人卷个珠帘。”

    回应它的,是砰的一声,大门关上。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模样儿挺俊,坐一辆牛车,那牛车绷的是蓝布面儿。

    合着自己绘声绘色动情描述了这么老半天,就换来这两个字,白玉堂气坏了。

    端木翠叫住他:“等会儿。”

    没人看见,每个人都在分心,居然只有他看见了。

    配合得当,狗腿之气展露无遗。

    “我记得你还说过,你见到一个姑娘。”

    临睡前,展昭把白绢布浸在黄铜盆中,准备拭脸。绢布还没有浸透,就听到窗扇砰的一声,伴随着白玉堂的一声哎哟。

    有史以来第一次,张龙、赵虎他们奔丧,奔得如此轻松自在。

    “人死后住的地方呗。”

    “认识。”

    白玉堂皱眉头:“真不像。”

    人鬼殊途,冥市的所有,对她来讲,都不可能是实物,需得小心轻放。

    “是生了重病吗?”端木翠故作惊讶,“妹妹年纪这么小,当真可惜。”

    端木翠答得理所当然:“我活了两千多年啦展昭,生老病死,人生常事,是人都有这一关,走时和来时,都应该一样坦然,要什么忌讳。”

    展昭笑了笑:“于蓝玉姑娘,事情已经发生,无法弥补。你让白兄帮她整修坟冢,再行发送,也是功德一件,更何况……”

    反正已是久死之人,她并不隐瞒:“姐姐你想,白恩公只是过路,天大地大,他今儿在山里,明儿就到海边了,别说是人了,想抓他的影儿都抓不到。但是我不一样,我家住在那里,那山匪,也是常年盘踞山上的,想要打听到我家住哪儿、几口人,又有哪些亲戚,易如反掌。”

    白玉堂缩回手,看看手心,又看看手背,最后看端木翠。

    端木翠嗤之以鼻:“展昭,你知道什么叫天衣吗?天衣无缝,连针线都不用,怎么会脏呢?偶尔蒙污,抖一抖灿然一新,我还洗个什么劲儿,不是脑子有病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过了这么多年,白玉堂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冲动意气不管不顾的少年侠士了,这一笔早年的追悔莫及和无可挽回,因为冥市蜃楼的意外而被再次提起,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她是应该重重抹下,还是淡淡擦除?

    端木翠暗叫惭愧:自己可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几十年”了。

    “这个也不好说,各人心中自有分辨。依我看,白兄之所以此趟对蓝玉姑娘的事如此上心,是因为他早已察觉自己早些年的一些看似侠义之举,实则莽撞而后患无穷。所以不惜拉下面子,再三求我,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他已经得了教训,把真相告诉他,其实也于事无补,只是在他心口又密植一排刺而已。”

    端木翠看她:“你怎么知道?”

    “白兄……”

    就知道瞒不过他。

    那一头,王朝心情紧张,拽着马汉确认:“我要哭吗?号啕大哭?我生性不喜欢哭,届时哭得不像,会不会露馅?”

    蓝玉笑了笑,摩挲着那颗墨玉飞蝗石,答得认真。

    出了开封府,白玉堂决定去找展昭的女朋友。

    当事人包拯回忆说,跟展昭认识以来,他头一次在展昭的目光中看到了比巨阙还锋利的寒光。

    端木翠蹙着眉头看前方的牛车,然后摇头:“不对。”

    那姑娘吓了一跳,怯生生看着她,手足无措。

    通篇的呜呼、哀哉,又追忆端木翠的生平,冥道之勇兮、宣平之义,直觉下笔如有神,文采斐然,感动得自己都唏嘘不已。

    仓颉字书展昭是不认识的,在端木翠的指点下,他才知道这是她的座右铭,读出来豪气冲老天一个窟窿。

    展昭笑了笑:“说的也是,总是我多想了。忘了你今时不同往日,还以为是冥道的辰光……我会去劝劝白兄。有些事情,你想或者不想,后悔或者不后悔,都已经发生了,有时候,知道反不如不知道来得安慰吧。”

    深山,一座……

    端木翠问她:“我能看看吗?”

    但想不到的是,虽然这一趟白玉堂和端木翠之间熟络起来了,但是气场就是不对!

    端木翠伸手虚晃,阳眼已收。

    她仰头看展昭:“你说,我做得妥是不妥?”

    小青花哭不动了,眼底干涸得像千年古井,看谁都是直勾勾的,摄人心魄。

    这事,端木翠自己可以瞎嚷嚷,展昭是断不会给她坐实的,他笑着看白玉堂:“你看她像吗?”

    黄纸烧起,烟气徐徐上行,再然后,缓缓地,在室内高处,形成了一个大的烟气漩涡。

    “哎,白玉堂。”她叫住他,“刚才说错了,其实有一个人,是能去的。”

    “得等上不少日子了,不过我们安排了船,船票有限……”

    信手翻到洗衣篇,什么皂角、澡豆、面涂法、生麦粉、棒槌捶、搓板搓,展昭又是一滴冷汗:“那你在上界时,横竖无事,怎么不一一试过?”

    蓝玉笑笑,往空气里吹一口气,那气虚虚浮浮,居然看得见。她用手指圈圈描描,然后往中央轻轻一点。

    后知后觉的白玉堂终于察觉不对劲了:“你嗯来嗯去的,到底什么意思?”

    展昭问她:“那害死蓝玉姑娘的凶徒呢,可曾伏法?”

    他并不相信:“不是说,人去不到冥市吗?不是说会被发觉吗?你现在已经不是神仙了,你怎么去?”

    冥市那些人,为什么都懒于走动?因为阳间的挂念和香火气就是他们的元气。他们死得太久了,被全世界遗忘,一走一动都要耗费元气,所以小心翼翼,不言、不语、不动、不笑,把整个冥市,活成了广袤的无声世界。

    白玉堂听到端木翠对着牛车说话:“你住你的,我住我的,人间烟火气太重,你闻不惯的,早些回去吧。”

    端木翠说:“好啊。”

    展昭心里咯噔一声,仔细看了白玉堂一眼:“是今晚上端木说的那个冥市吗?”

    她叫蓝玉,许是很多年没开口说话,一股脑儿好多问题:“姐姐从哪儿来?成家了吗?人间现在是什么模样?皇帝还是那一个吗?”

    这姑娘,看来死得寂寞。

    “祭文、烧纸、哭丧、撒纸钱,样样都不能少。这边的死气,就是我进了冥市之后伪装的‘衣裳’。死气越盛,那头就越察觉不到……”

    端木翠眨眨眼睛,低声说:“少说了一个,我还是开封府四品带刀护卫展大人未过门的夫人呢。”

    端木翠把石子递回给蓝玉:“后来呢,再也没见过他?”

    白玉堂翻着白眼,看什么什么不顺眼,忽然发觉不见了展昭和端木翠,四下一看,两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的屋顶上。夜风习习,身后枝头叶片婆娑,再映着一轮巨大月挂,两人言笑晏晏,倒也赏心悦目。

    万件也就算了,还万万件!展昭一滴冷汗。

    端木翠在卸妆,小青花殷勤地帮她拧毛巾:“来,主子,擦擦,粉要卸干净了,不然堵塞毛孔呢。”

    “能寻个法子消了吗?别吓到百姓才好。”

    如愿以偿地,她裹挟在另一群人里,被带上了去往冥市的路。

    端木翠有点明白了。

    展昭看着满院晾起的衣裳出神,日光高照,微风轻拂,晾衣绳颤颤的,有几件没拧干的衣裳还在滴水,一派平和气象。

    “怎么会,我心中一直感念白恩公。至于后来,家门不幸,是我自己……命不好罢了……”

    白玉堂看在眼里,为了了自己一个疑惑,居然劳动得开封府上下如此大费周章,他委实过意不去。展昭过来时,他虽然觉得别扭,但还是真心道谢:“猫儿,谢谢你了。也多谢……端木姑娘。”

    端木丫头越发精神!

    马汉指点他:“哭不出来你就悲怆,悲怆就行。反正谁也哭不过小青花的。”

    话刚落音,端木翠出来了,脸上真不知涂了几多厚,一说话就扑扑往下落粉。

    顿了顿他反而叹气:“可是她说,她能去到冥市。”

    那当然,上哪儿去跟小青花比呢,那嗓门,那架势,碗口就是天然的一个喇叭。

    “一两日吧,多不过三五日,只是个意外罢了。”

    “嗯。”

    说话间就打了个喷嚏,被呛的。

    白玉堂压根儿没注意到展昭嫌弃的表情,他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之中:“展昭,你听说了吗,昨儿玄武大街东四道闹鬼了!”

    白玉堂悻悻,越发觉得今儿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真实。他摸着鼻子往外走,好像鼻子真遭了重创一般——刚走了两步,身后吱呀一声响,端木翠又把门给打开了。

    端木翠莞尔一笑,说:“姑娘,我是新来的,走了这许多路,腰酸背痛,看到这儿有辆车,就想歇歇脚。”

    丑时末,许是因着前一日的传闻,玄武大街东四道空空如也,却又热闹非凡,因为有开封府一干人包场。

    若不是亲眼得见,端木翠真不敢相信,会有人在冥市里等了这么久。

    “我偷偷央管簿籍的鬼差帮我查了,几年前一次官兵清剿,那山里的匪寇作鸟兽散。害死蓝玉姑娘的几个首恶,一个逃跑时失足坠崖而亡;一个流窜到并州地界,得罪了当地的恶霸,被人算计着关进了死牢;还有一个另立山头,跟另一帮山匪争夺地盘,被一刀捅死了。”

    同一时间,小青花斜躺在端木翠小院的花圃里,闲闲翻着自己的日记。

    每条街巷都设了鬼差,懒洋洋坐在街口,见到新来的就耀武扬威。

    难得见到这猫儿满眼的挑衅之色,白玉堂顿时就怒了:“你白五爷不是吓大的!”

    他想了想,如实作答:“也不算认识,白兄说,那是早年初出江湖时,管的一桩不平事。说出来稀疏平常,那姑娘和家人一道回乡,山路上遇到歹人,正好让他撞到,少年心性,出手救人,如此而已。因着是学成之后第一次行侠仗义,脑子里记得牢,一眼就认出是当年那姑娘。”

    “会持续多久?”

    “你说五弟啊,昨儿连夜走了。问他为什么,他说赶着去操办一位朋友的丧事。展大人,你说怪不怪,跟五弟这么多年兄弟,我还真不知道他有这么位我不认识的朋友呢……”

    “记恨?为什么记恨?”

    又看到秦时的文士,哭丧着脸,怀中抱一卷简册,喃喃自语:“嬴政这贼皇帝,焚书坑儒,害得我好惨……”

    展昭问端木翠:“这冥市蜃楼,常见吗?”

    那姑娘笑起来:“姐姐随意。”

    阳眼,在这冥市,有个文艺的别称,叫作“回望来时路”。

    赵虎还在撒纸钱,地上早已铺了厚厚一层,像下了场铺天盖地的雪。

    是吗?

    接下来的理由陈述让展昭哭笑不得,大意是,瀛洲两千年漫漫长路,无聊之至,闲时贪看人间百态、种种新奇玩意儿,于是一一记录在案,留待哪天下界不做神仙时逐样尝试——诸位,两千年的发展啊,两千年,奴隶时代进入了封建社会,丝绸之路开了,火药发明了,唐僧出国了,鉴真东渡了,这得多少新发明多少新进步多少新尝试啊,她样样看着新鲜,样样都想尝试,那可不是万万件!

    那些端出来的气派、声势、精神、张扬,乃至中规中矩的礼节,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统统飞灰一样拂落。上仙又怎么样,四大校尉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我们端木姐”又怎么样,她也会累、疲乏、想不透、钻牛角尖。

    “也就是吓到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的。”

    那么大个白玉堂站在面前,展昭硬是忽视了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窗扇:显然,昨儿晚上,窗子是没扣上的。这个习惯不好,容易招老鼠。

    端木翠刚回开封不久时,正赶上他有几桩案子集在一处,东奔西跑,心里头很怕冷落了她。公孙策晓得他的心思,写来的信里让他放一百个心,原话展昭还记得,“端木丫头越发精神”。

    她告别蓝玉。

    端木翠想说什么,身下忽然一声木头脆响。

    展昭突然问她:“那姑娘,其实不是失足溺死的吧?”

    是时候该走了。

    “去马行街吗?头天公孙先生还说,曹家婆婆的肉饼,堪称一绝。还有还有,提篮的小贩儿,卖的砂糖冰雪,入口即化,比之天庭的甜品也不逊色……”

    蓝玉讪讪地笑,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哪像我,下来这么久了,纸钱都没收过一张……”

    她朝边上挪了挪,给端木翠让出了地方。帘子拢在帘钩上,视野变得清明——不过再清明的视野,也只是死气沉沉的、几乎没什么动静的大街罢了。

    迎出来的,是笑呵呵的徐庆。

    忽然就起风了,不不不,像是看画儿,画上起的风,这玄武大街东四道,连个风的影子都没有。

    任何一个把花牌当成严肃的终身事业的人,或者碗,都不能容忍端木翠这种半途而废漫不经心的行为。小青花默默地洗牌,然后腹诽:牌品!牌品!

    她吩咐王朝寻来一包小块木炭,碾碎了沿着牛车慢慢围了一圈,又让张龙找来火把把木炭都给点着了。也不知她在木炭上做了什么手脚,烟气腾起时,竟是别样浓厚,很快就把牛车给围裹住了。那原本就虚无缥缈的牛车,在烟气的熏压之下,竟像是遭了重碾般摇摇欲坠。

    两人且说且走,小青花在后头眼巴巴看着,想跟去,没有主子应允,终究是不敢。

    端木翠接过来看,光滑、润泽,这是白玉堂的墨玉飞蝗石。可是她不能用力,一旦用力,这石子就会像烟气般溃散。

    公孙策继续用袍袖拭泪,读书人难免敏感,触景生情,想到人人都有这么一天,自己百年之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那眼泪,忽然间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香烛袅袅,帷幔依依,有风吹过,吹散几张黄纸,竟真有了丧葬的诡异气息了。祭文念毕,公孙策举起袍袖,正作势要往眼角揩泪,那一头小青花一声痛呼:“我主子啊……”

    端木翠目送他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绪沾染,自己竟也有些落落寡欢起来。

    见他僵着不动,端木翠笑嘻嘻的:“哟,锦毛鼠也有怕的时候呢。”

    她脱下丧衣,换上常服,和展昭已经熟稔,不日即成夫妻,也并不忌讳这些小节。展昭低头帮她系上腰带,抚平、扣结,头发拂到她的脸,她觉得痒,哧哧笑着呵气去吹。

    展昭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顿了顿轻声问了句:“那牛车上的姑娘,你是不是认识?”

    到了冥市大门口,宣读规则,要诸人“静心等待”,也应“积极奔走”,每日两次,子时午时,会有马面前来,甄选突出的“积德行善者”,带往轮回路。这部分人会饮一盅孟婆汤,重回人间道。

    第二天巡街,路过绸缎庄,想起徐庆和白玉堂他们就住在这里,于是请掌柜的通报一声,说是开封府的展大人过来拜访。

    端木翠笑起来,问他:“是给我做好事的犒赏吗?”

    “听说当时街上有几个人,都吓傻了。其中一个今儿早上就发寒了,裹着被子说胡话。展昭,开封府辖制一方,这事你们得管吧?”

    “不是中原人,高丽人。”

    连走带问,走了许久,终于让她找到。

    “少见得很,上百年才得一次,多在山林邱泽,出现在街市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衣袂轻动,端木翠自屋檐之上飞身而下。展昭比她后动,却抢先着地,伸手便去拦她:“小心,今时不比往日。”

    白玉堂的纠结一直持续到丑时、初刻、玄武大街街头,然后立马烟消云散。

    蓝玉攥着心口的衣服,声音止不住发颤:“姐姐,那位白恩公,是你什么人?”

    “一张苇席,一口浅坑,草草埋了,连块墓碑都没有。每逢下雨下雪,她在冥市就觉得特别湿冷,这么多年了,也没人给她烧过纸钱,连口香火气都没吸过……”

    展昭坐到边上花坛阶上,揭开点心盒盖拈了块栗粉糕给她:“小气神仙,白兄只说过那么一次你是江湖卖艺的,你记到现在。”

    端木翠躺在棺材里,随着外头悲声大作,元神渐渐出窍。

    聊案情聊时事,分外热闹。小青花它们也在,一身戎装,黑衣带剑,却拉着王朝打花牌,不知怎么的翻起旧账,你欠我银钱,我赊你二两。一口破碗,也不知道积攒那么多钱作甚,难不成是想放高利贷?

    展昭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反而向旁侧让了一步:“白兄要不要过去看看?”

    展昭微笑,低头亲她发顶。

    鬼差奇怪:“是你什么人?”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