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时，叶春好又问道：“秘书长这一趟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子枫万没想到她会忽然下逐客令，颇意外地看了看她，他随即起身：“告辞。”

    摘下蒙了雾气的眼镜，他抽出手帕擦净了镜片上的水雾，然后重新戴好眼镜，转身面对着叶春好。

    冷宫不算冷，当然也热不到哪里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冻成了一撮撮东倒西歪的枯黄梗子，他昂首走上正房台阶，抬手敲了敲紧闭着的房门：“叶春好。”

    “他今天没来，大概是知道大帅今天出院，所以他也放了心了。大帅若是想见他，我就给他打个电话。”

    在协和医院住了半个月，他终日吃药打针，几乎把自己填成了个药篓子。肺炎是没有特效药物可以使用的，他一度甚至病危。白雪峰守着他，吓得好几次差点儿哭了出来——自己只是个副长官，哪负责得起大帅的生死大事呢？

    叶春好含笑答道：“多谢秘书长惦记着。哪天我若是也要疯了，一定提前打发人告诉秘书长一声。”

    林胜男长到十三四岁时，屋子里也有了这种气味，他倒是很能接受，并不厌恶，也许因为她是他一手养大的亲妹妹。林胜男的气味，他能忍，叶春好的气味，他则不大能忍，仿佛那气味富有侵略性，要对他发动某种令人恐惧的渗透和进攻。

    在他和气味斗争之时，叶春好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推到桌旁。然后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有坐样，脸色不红不白，声音不高不低的问：“秘书长来见我，是有事情吗？”

    白雪峰听了他这说话的语气，感觉他的精神和情绪似乎都不错，便想陪着他说笑几句，然而偏在这时，林子枫来了。

    林子枫渐渐习惯了房内的气味，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他又说道：“大帅病了，你知道吗？”

    叶春好站在窗前，看着他走出大门，心里知道他一定很失望。从他寒气凛凛地踏入房内之时，她就瞧出他携着几个重磅炸弹，简直是急不可待地要把自己炸成一片废墟。于是她加了小心，对他抛出来的重磅新闻，她是一概不接收。

    然后他也一笑：“这回我也怕了。早就觉着自己要病，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场大病。再不好好养着，命就没了。”

    白雪峰笑着一低头：“谢大帅关怀，我没事，吃几顿就胖回来了。倒是大帅，这回大病初愈，可得好好地养着。”

    白雪峰笑道：“大帅是天生的福大命大，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有那种时候。”然后他走上前去，把话岔开：“大帅坐了半天了，现在躺一会儿吧！贝尔纳医生说了，让您这些天一定要多休息，多睡觉。”

    雷一鸣摇了摇头：“算了，让他也歇歇吧。”

    房门开了，房门后头还有一层棉门帘，门帘掀开一半，露出了叶春好的脸。他不大客气，抬手把门帘掀高了些许，他弯腰走了进去。

    林子枫走了。

    林子枫已经在楼下脱了大衣，然而手脸还带着一股子寒气，进房之后站到床前，他搓了搓手，看着雷一鸣问道：“大帅今天感觉怎么样？”

    叶春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林子枫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有关游艺场的合同，是在天津公馆的保险柜里吗？”

    林子枫答道：“冷极了。”

    叶春好答道：“是的，半年了。”

    雷一鸣听了这话，忽然有了感慨：“我若是个穷困潦倒的人，这个病遇上这个天气，还不是必死无疑？”

    林子枫肆无忌惮地把她审视了个够，然后说道：“你在这里，住了也有半年了。”

    白雪峰一皱眉头，心想老林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时候提太太，然而雷一鸣并没有动容，只说：“去吧。”

    看的同时，他多少也能帮助白雪峰分一点忧，所以白雪峰不敢独占功劳。雷一鸣到家之后，向他道了句辛苦，他赔笑说道：“子枫也出了不少力，要是没他帮着，我一个人也支撑不下来。”

    这个人的爱，她承受不起，所以决定及时退步抽身。这样的决定，她先前也下过若干次了，没有一次是作准的，所以这半年的幽居生活也未必全无好处，她起码是有了足够的时间，进行了足够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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