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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时分,正是一个让人犯困的时候。张嘉田打着哈欠上了床,身心都很舒适,务必要睡一觉。本打算下午去找雷督理赔礼道歉的,可他软绵绵地瘫在床上,临时改了主意——明天再去找他吧!明天露面,也不算晚。

    她就只在床上和他势均力敌,是位干将。

    林子枫压低声音,说道:“胜男,你如今差一点就是真正的督理太太了,自己要知道自己的情况和身份,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糊里糊涂。论出身,论相貌,论年纪,你都比那个叶春好强得多,尤其是你还有了雷大帅的孩子,无论怎样比,你都是稳胜。明明你是占尽了上风的,那个女人却还不死心,还要和你争抢雷大帅,你平时瞧着也是个有志气的,怎么到了这真正要紧的关头,反倒软弱了?”

    林燕侬得了回答,却是全不在意,欢天喜地地就扭向浴室,给他放热水去了。

    林子枫在她的斜前方坐下了——她既是能吃一点东西下去,面色瞧着也比昨日健康了些许,他便可以放下心来,直奔正题了。

    林胜男把扑克牌放下了,一双眼睛盯着桌面,嘴里咕哝道:“不知道。”

    叶春好坐在床旁的梳妆台前,裹着一袭白色睡袍,半长的头发掖在耳后,她显出了一张很端正清秀的面孔,皮肤光洁,眉眼温柔,像是这世上所有人的姐姐。转身对着雷督理,她道:“我是说,你这样留下,不必往那边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吗?”

    说完这话,他抬手朝着嘴上一揪,相当精准地在嘴角揪下了一片花生衣。

    林燕侬用水葱似的手指头一点他的额头:“想你了,不来不行!”

    她疼小爷们儿疼到骨头里了,好像小爷们儿是她的亲儿子。然而小爷们儿一点也不领她的情,不但不领她的情,还嫌她那两只爪子抓抓挠挠的烦人,以至于要猛地一晃脑袋,粗着喉咙呵斥一声:“别弄我!”

    白雪峰笑出一口白牙,有点傻气,并且不发半句评论。而林子枫一转身走了出去,直奔了后头林胜男的屋子。林胜男还没有睡,正坐在桌前摆扑克牌,见哥哥来了,她依然捏着那几张扑克牌,也没起身,单是扭了头看他。

    林子枫继续说道:“别玩了,你看你这个温吞样子,丈夫走到别的女人那里去了,你还有心情玩牌?”

    张嘉田坐在窗前喝了一壶茶,喝得头上冒了汗。这时门帘一动,那林燕侬又进了来,笑嘻嘻地拉他出去:“饭都摆好了,出去吃一口吧!”

    “什么?!”

    “大帅呢?”

    白雪峰冲着他又笑了笑:“我今天一天都是在这儿看家,具体是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不过大帅今夜应该确实是留在那边府里了,因为刚才大帅派人给我打电话,电话就是从那边府里打过来的。”

    “那个不行。别的呢?”

    把张嘉田洗涮干净了之后,她又张张罗罗地伺候他换了衣服鞋袜。他这回可算是舒服了,清清爽爽地坐下来喝茶,然而头上又总有两只手在活动,是林燕侬蹙着眉头张着嘴,一边检查着他后脑勺上的青包,一边紧咬银牙地替他害疼——那个姓陈的竟然对她的小爷们儿下这么狠的毒手,真是天打雷劈碎了他都不解恨哪!

    这处房子,在名义上是雷督理的小公馆,其实林子枫一天至少来一遍,也约等于是他第二个家了。轻车熟路地进了门,他见前院的厢房里亮着电灯,便推门走了进去:“老白?”

    林胜男垂下头,继续去看手里的扑克牌:“上午又吐了一次,下午喝了一点粥,倒是还成。”

    林子枫没接她这句孩子话,因为又想起了更重要的问题:“还有一点,现在能给雷大帅生儿养女的人,只有你一个,就凭这一点,谁都越不到你头上去。可万一那叶春好也怀了孩子,也生下个一男半女的,那……”

    她对张嘉田没脾气,不弄就不弄。两只手搭上张嘉田的肩膀,她从后方俯下身去,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你说你早上什么都没吃,那中午就早一点开饭吧!你想吃什么?你报出菜名来,我替你传话去。”

    张嘉田昨夜几乎没合眼,所以此刻到了家,一睡睡了个昏天黑地,连晚饭都不吃了,要一睡睡进夜里去。而在他长睡不醒之时,雷督理也早早地上了床——叶春好的床。

    “想吃点儿冰激凌。”

    林胜男摇了摇头:“别的就没有了。”

    叶春好看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起身坐到床边,伸手在他的光胳膊上摸了一把:“怎么瘦了?”

    “没感到胃疼,也不觉着饿。”

    林子枫进了来,先在电灯光下看她的面色,然后问道:“今天吐没吐?”

    张嘉田张开双臂,低头看着这个在自己胸前乱拱的小脑袋,全然不感动,只是觉着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雪峰坐在桌边,军装上衣脱了,衬衫领扣也解了,他光脚趿拉着拖鞋,正大马金刀地骑着一把椅子,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听无线电。忽见林子枫进了门,他连忙攥着一把花生米站了起来:“哟,来了?”

    “大帅今天怎么没回来?”他问林胜男,不是好问,像是质问。

    叶春好的这张大床温暖芬芳,床单是细密柔软的棉布,白地印着粉梅花,不知道是那粉色天然的就浅,还是这床单洗的次数多了,让梅花褪了颜色。雷督理赤条条地裹了一条毛巾被,趴在床上看那梅花,看出了神,因为想起自己幼时盖过一条被子,被面就是这样细碎的梅花图案。忽然感觉到叶春好似乎是同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抬了头,没听清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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