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又道:“你这人也真是古怪!若说你封建,不许家里太太出去见人,那是冤枉了你。可若说你开明,怎么又专爱在这种没有影子的事情上乱吃醋?”
下车进入了账房,她让卫兵看住了房内的众先生,不许他们出门,也不许他们打电话。自己把账目重新浏览了一遍,她心里有了数,从皮包里取出各家银行的支票本子和雷督理的印章,开始开支票。
雷督理笑了笑,接过面包咬了一口。
呼风唤雨、纵横捭阖时的得意威风,可以暂时抵消雷督理给她带来的所有恐惧与压迫。所以吃过早饭之后,她用内线电话通知前头门房里的小韩,让他马上把汽车开出来,自己要出门去俱乐部。
叶春好的脑筋一转,脸上可是不动声色:“好。不过我最后还得从账房支走一笔款子,作为投资之用。”
雷督理答道:“你对我这样好,我觉得,我的福气不小。”
雷督理几乎是趴在了她身上,一条手臂伸过来环抱了她,他和她贴了贴脸,她越是温暖,他越觉出自己的冷。
“睡吧。”她轻轻地拍着他,柔声地告诉他,“你放心,我爱你。”
然后把四家银行的支票交给了小韩,她不走,静等着小韩取款回来。小韩也不是独自行动——四家银行的支票总额,加起来超过了二百二十万,所以须有卫兵跟随着,不是怕小韩携款潜逃,是怕小韩单枪匹马无依无靠,一旦出了差池,可是了不得。
叶春好看了他一眼:“我不好。我是天下对你最不好的女人。”
此刻她坐着汽车,在卫兵的保护下直奔了账房——雷督理今天能把这话明白地说出来,必是林子枫已经在他耳边吹了许久的风。林子枫既然敢吹风,自然是蓄谋已久,一旦从雷督理那里得了许可,必定立刻就要有动作。所以她得赶在他的前头,趁着她现在说话还算数,将这账房收割一番。
他没开灯,摸索着脱了衣服上了床。叶春好不知道如何哄他高兴,加之精神不济,就想背对着他装睡。然而雷督理那凉飕飕的胸膛忽然贴上了她的热脊梁,同样凉而柔软的嘴唇也贴上了她的耳朵。
她没有把他涤荡洁净的自信,可是在这又黑又静的夜里,他乖乖地任她摆布了,她便又怜爱他起来。
叶春好忘了饥饿,一直拍着雷督理,哄奶娃娃似的哄他。
雷督理问道:“什么事?”
叶春好这时又道:“吃饱了也不许走,我要向你报一报账,还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
“就是投资游艺场的事情——”
汽车发动,驶出胡同。随行的卫兵们则是自行回去,因为东交民巷乃是使馆区,不许中国武装人员随意出入。账房先生们站在窗前,眼睁睁地看着叶春好那汽车开走,还是一个老头子最先反应过来,扑向了电话机:“快打电话通知秘书长!太太把钱全拿走了!”
雷督理点了头:“那随便你。”
这话是他的真心话。叶春好和张嘉田年龄相仿,张嘉田是个大个子,叶春好也是苗苗条条的高挑,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对青春年少的富贵夫妻。张嘉田在叶春好面前,言谈之中也总带着一股子甩不脱的殷勤和情深,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察觉到了也改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一开,雷督理走了进来。
“你和他站在一起,看着很像天生一对。”他喃喃地又说。
小韩今年是二十岁,若是找个词来形容他,那么“小白脸子”四个字是最合适了。叶春好这样一个青春少妇,带着个小白脸子四处奔走,雷督理却又满不在乎,完全不吃醋。所以叶春好越是和他相处得久,越是摸不清他的路数。
叶春好睁开了眼睛:“你的眼线只看到我见了张嘉田吗?有没有向你报告我和张嘉田说了什么话?”
一夜过后,叶春好对雷督理察言观色,觉着他和自己,像是又和好了。
叶春好这才转向房内那些长袍马褂的老先生,含着笑容说道:“限制了诸位这么久的自由,我实在是抱歉得很。现在事情办完了,我这便告辞,诸位也请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