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紧张得红了脸，说话也说不成句子。雷督理看出她是小女孩怕生，便问道：“是你哥哥逼你来的吧？”然后他对白雪峰说道，“子枫自视甚高，狂得把谁都不往眼里放，反倒逼着个小丫头讲起礼数了。”

    说完这句话，她自觉冒失，又红了脸，雷督理却是笑了起来：“我也在洋学堂里念过书，也考过第三名，可惜是倒数。”然后他向前欠了欠身，又道，“爱学习是好事，书念到肚子里，迟早都是有用的，只是要量力而为，不要太熬心血，若是为了念书累坏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林子枫笑了一声：“不会又要闹离婚了吧？”

    林胜男低下头，小声答道：“上回排了第三名。”

    白雪峰也是又惊又笑：“那可真成笑话了。”

    雷督理接过了那个大相框，除下了外面的包袱皮一看，发现这框子里面嵌的是一幅湘绣，绣的是小小一幅花鸟。东西不大，但很精致，干干净净的，瞧着也很悦目。雷督理将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然后问道：“你自己绣的？”

    雷督理一瞪眼睛：“谁让你回来的？”

    雷督理重新闭了眼睛：“要吃糖就去找雪峰要，何至于让你这么做贼似的吓唬我？”

    雷督理坐了下来，把相框子递给了白雪峰：“找个地方把它挂上，这东西绣得不赖，可以见人。”他见林胜男还站在那里，便一指旁边的沙发，“请坐。你今天不上课？”

    雷督理夫妇二人，好的时候是蜜里调油，一旦不好了，各干各的，也真是冷若冰霜。旁人看在眼里，只当是雷督理过了新鲜劲儿，懒怠再惯着新太太的小脾气。对于雷督理这样的人物来讲，这乃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所以除了白雪峰之外，也再没有一个伶俐人晓得过来安慰安慰雷督理。

    “你好。”他难得招待这样的小客人，态度倒是称得上亲切，“雪峰说，你要来向我道谢？”

    白雪峰不敢再说，领命而滚。滚了没有三分钟，却又回了来：“大帅……”

    林胜男笑着摇了头：“不怕了。”紧接着，她又想起一句话来，“雷大帅还说，让我没事到他家的后花园里散步去。”

    长长地“哦”过一声之后，林子枫又问：“将来你再见了他，总不会再怕了吧？”

    “不。我又不是他家的亲戚，哪能无缘无故地跑到人家里去散步呢？”

    雷督理立刻问道：“这话是她让你跟我说的？”

    这话是林胜男答得上的，所以她抬了头，态度从容了许多：“不算忙，就是礼拜一到礼拜三的课多，有一点儿忙。”

    林子枫傍晚来了一趟，没什么要紧的事，纯粹为了来而来，仿佛是要对雷督理做出某种监督。雷督理不在，于是他站在楼梯拐角处，对着墙上那幅湘绣看了又看，看过之后，也回家了。

    雷督理将她打量了一番，看她穿着一套墨绿洋装，配着墨绿平跟漆皮鞋，显得苗条白皙，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洁净稚嫩。

    他答道：“大帅醒了？我是来——来拿一块糖。”

    雷督理说道：“我这里有个后花园，你没事可以到里面玩玩。那个地方虽然不大，但是足够你散步的。公园游艺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确实是不适宜女孩子去。”

    林胜男微微笑了：“不好的，马马虎虎。”

    林胜男把目光移到了书本上：“那我也不去。”

    白雪峰笑了：“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林子枫的妹妹。昨天她过生日，您不是吩咐我给她送份礼吗？我昨天把礼物送过去，结果人家今天道谢来了。”

    “他问我学校里的事，夸我学习好来着。他还说他念书的时候，考了倒数第三名。”

    雷督理走到了自家大门口，迎头撞上了张嘉田。

    “滚出去！”

    “真的可以去。”

    林胜男听了这话，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哥哥没逼我，是我自己要来的。”然后她把怀里的大相框向前一送，“这是我绣的一点粗东西，送给大帅做回礼，还望大帅不要嫌弃。”

    “我带你去呢？”

    “舍妹昨天回家去，说是这里有一种糖很好吃，要我去买。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糖，所以过来看看。”

    林子枫没理会他的训斥，问道：“大帅还没有和太太和好吗？”

    “拿糖干什么？”

    雷督理对着个孩子，自然要谈些孩子话：“功课忙不忙？”

    然后她直起腰，还抱着那只大相框。

    “正数还是倒数？”

    白雪峰笑着摇了头：“那倒不是，只是我看出来了而已……”

    于是他起身就走——他不能再和这些人在一个家里待着了。

    “那……”林胜男翻了一页书，“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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