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因凡人有一颗心。可是当一切已尘埃落定，她却并未有多开心。

    白衣的少女黑发垂肩，杏眼桃腮，攀着花枝坐在墙上，好奇地看着她。

    “是青离应渊帝座的。”

    “劳驾你去问一问，这位又是哪家的仙子。”此刻人赃并获，应渊帝君本来恨不得立刻去告状，却碍于礼数，还要多问一句这是谁家座下没管束好的弟子。

    陆景一愣，立刻深深作揖，正容道：“冲撞上神尊驾，还请不要怪罪。”

    紫虚帝君露出无所谓的浅薄笑意：“那又如何？”

    玄襄站起身来，抬手轻轻触摸着那盏灯。长明灯，里面是东海鲛人的油脂，燃上千年亦是不灭。他一拂袖，长明灯熄灭，五彩斑斓的、走马灯似的光影都消失了。

    灵犀殿的牌匾有些陈年的痕迹。

    南天门的守将看到她，却不知她是谁，只是行礼道：“仙子。”

    玄襄看着她，她的脸孔沉寂于缭绕的水汽之中，朦胧不可辨。屋角的长明灯里是东海鲛人的油脂，千年不灭，灯壁是通透的七彩琉璃，好似有灯影在里面旋转，走马灯似得上演着一个故事。

    那是天地间除了冥宫所保存下来的唯一一处混沌之所。里面，是掌控人世命数的星盘。容玉毫不犹豫地跃入混沌之处，因为离星盘太近，她被混沌气息包裹着，剧烈的疼痛似乎从骨缝中溢出。

    她缓缓平复了气息，皱着眉：“玄襄，你总是如此不给人余地么？”

    然而天边又会很快微露晨光。

    他坐了一会儿，长身站起，沿着长庭往外走去。

    应渊沉稳地回礼道：“上神言重了。”

    容玉抬起眼看着他。

    容玉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屋角那盏琉璃灯，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我曾对你说过，也许有一日我会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件东西，我已经找到了。而你想要的，我无能为力。”

    容玉一惊，随即又不动声色：“玄襄殿下。”

    天色很快便会暗淡下来。

    少女不信，低下头居高临下瞧着她：“那你来说说，我叫什么？”

    容玉并不回答，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你叫什么？”

    容玉浑浑噩噩，从南天门往自己的居处走。

    隔了好一阵，他们都各自沉默。七彩琉璃灯里的灯影还在旋转，小小的光芒散落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红的绿的蓝的黄的，五彩斑斓。

    容玉直奔九重天的尽头。

    容玉推了一次，又推了第二次，之后便是第三次，第四次。她头一回感知到自己的孱弱，竟无法将他推离自己身边。玄襄用了巧力，没有弄疼她，却也没有放松半分。他将她紧紧贴附于自己的身体，贴得那样紧迫，无论她如何躲避，也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身体，即使隔着里衣中衣和外袍几层布料。

    玄襄同他擦肩而过：“那就，战场上见分晓。”

    那少女沉下脸：“是我先问你的。”她偏过头想了想，又道：“你出手吧，只要你一出手，我就能看出你是哪位仙君的弟子。”

    玄襄的唇有些冰冷，带着茶汤的味道，贴近她的唇，压得她透不过气。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颈，带着侵略的气息亲吻她。容玉首先想到的是推拒，她用尽力气想要推开他。可玄襄也用上了全力，只是纹丝不动。

    似乎已到了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结果的时刻了，容玉想。

    玄襄不甚端正地坐着，眼中带笑：“本君不远万里而来，仙子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而在这禁制破碎之后，有人坐于主座之上，一袭淡紫色的外袍，袍袖上绣着疏疏落落的竹枝，姿态出尘。容玉道：“原来是紫虚帝座光临寒舍，却是不知缘何藏头藏尾，不肯现身？”应渊君说他去赴一场棋局，转眼又出现在这里，她倒不算惊奇。她既已摆脱了进入冥宫的命数，自然有人可以替代她进入。紫虚帝君是她看好的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

    梦境已落幕，没必要再看下去，四壁都上演着一个很孤寂的故事，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转眼间，故事已经完结，熄灭的烟气仍在，像灰烬，被风一吹，总是了无痕迹。

    也不知道她回来了是否会愿意看见他。

    容玉看了他一眼，她知道属于上神的时期早已过去，却不想这么快已有人再不认得她，强打精神道：“我居于灵犀殿。”

    陆景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脸上带着无比刚正的表情走到容玉面前：“敢问仙子是哪位仙君座下？”

    玄襄叹了一口气：“容玉，跟我回去罢。”

    容玉伸手一拨星盘，玉珠碰撞，发出了一阵阵清脆的声响，然后渐渐定格住。她最后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线，已经到了手掌下的位置，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闭了闭眼，低下身仔细地看着星盘的走向，这些玉珠何止千百颗，她要一颗颗将它们拨回原位，形成新的命数。

    不该是七世轮回，她犯下的天条虽然不少，却罪不至此。

    站在车撵下的文官忙道：“帝座，下官在。”

    这一来一回需要两三日，可是她的时间显然已经不够了。容玉摇摇头：“应渊君相请，铭感盛情，只是我尚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那要看是对谁，”他的眸子形状优美，清亮逼人，“如果是你，自然不会留下余地。”

    玄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多日未归，也没有备着新茶，浓郁的茶汤味道太苦涩。她大约会说，涩味之后便会有甘甜回味。想到这里，他就稍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容玉点点头：“这车撵是哪位帝君的？”

    途中遇上七彩华光撵，她也浑然不觉，直接从中间穿过。那车撵上的七彩华光忽然熄灭，一位水墨色袍子的仙君从车撵踏下，皱眉道：“怎么连着两日都有人横穿过来。陆景？”

    容玉静静等待着星盘停下，却停留在七世轮回的命数上。她虽然早已设想过最糟糕的后果，却还是如遭重击。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的红线已经消失，她不由地苦笑一下。

    玄襄缓缓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正撕裂渗血的伤口。

    她忙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紫虚帝君。”

    容玉默然无言。

    容玉还是微笑着：“你叫芷昔，是彦卿君座下弟子，你的真身是菡萏。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她眼神温和：“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今日能遇见你，也挺好。”

    她便能得偿所愿。

    她看了片刻，毅然拨动了第一颗珠子，她的动作很快，转眼已经拨了数十颗，只是越到后面，她迟疑思忖的时间便也越长，甚至连汗湿重衣也浑然未觉。

    那人本要从她身边错身而过，闻言脚步一顿：“仙子既已经瞧出我非紫虚帝君，为何还要出言试探？”他抬眼瞧见那一枝探出墙来的桃花，轻轻一抬手，那朵开得最盛的桃花便落在他的手心。他捻着那朵桃花，轻声道：“未到花期，却开得这样艳，真果是她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