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有那么一瞬间，江珊心底建立许久的王国突然崩塌了。这感觉就像做了几十年的研究，读了无数的书，发表了无数篇论文，所有人都快要认可她理论的时候，突然有人对她说：你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从头到尾，她都是个不合格的爱人。

    可她故事里的主角是陆远,文措实在没办法拿出那种文艺情怀。

    看完雷雷的第二天，三年无法做决定的文措拿着万里的车钥匙，将万里那辆越野车开去了万里家。

    江珊被文措的话说得完全愣住了。作为一个心理学留澳博士，参加过那么多国际演讲和会议的女博士，她居然觉得从风度到口才通通都输给了文措这个自杀过十几次的女病人。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她和陆远都更加般配。

    “为什么对不起？”

    她想，“治愈专家”也许是真的，因为如果没有陆远，她不可能这么勇敢去战胜那些她一直逃避的过去。

    “有一年我去给我们班拉赞助，摔断了腿,我宿舍在六楼，伤筋动骨一百天，近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每天都是陆远来背我上课下课。”江珊凝视着远方，缓缓说道：“就是这样的陆远，我等了这么多年。”

    能爱是幸福的，那种悸动让枯竭的生命逢遇甘霖，让死灰的心事重燃热情。

    “他去罕文，就是准备自杀的。死亡可以一次性提取全部保金。”万里妈妈颤抖着手拿出万里死后，从他房间里整理出的遗书，“这孩子太骄傲了，他甚至都不愿意和我商量商量。”

    和一般的剧情一样,江珊用文艺而忧伤的口吻讲述了她多年的爱而不得,文措本身也是个感性的人,这要是小说,她指不定就看哭了。

    就像她那一天的心情。

    “为什么不回答？”

    这三年，每次她出事住院，万里的妈妈都会来医院看她，可文措却怎么都无法面对她。她没办法接受万里去世的事实，所有和他有关的事情都被她自动屏蔽。

    文措没有耐心再听江珊说下去，她能看得出，江珊已经乱了阵脚。

    电话那端的陆远第一次对文措提出的要求避而不答。他的呼吸声从良药变作毒药，文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三年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英子、面对雷雷，甚至是万里的妈妈。

    他曾给过文措机会，他在生意最忙的时候突然提出要去旅行，文措那时候就该发现问题，可文措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不过三年而已，曾经温和年轻的万里妈妈如今一半头发都白了。

    “我没有要和你讲陆远的过去，我是……”

    想到这里，文措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比如他去世前，因为投资失败，他的公司面临破产，那次去往罕文的旅程，是他人生唯一一次对文措显露出疲惫的姿态。

    “那你呢？”文措说：“你分清了吗？你到底是爱着陆远，还是爱着自己深爱陆远的样子？”

    “……”

    她无法接受，也无法认同，甚至她害怕去看别人提出的理由。如果人生的信仰都失去了，她还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明明没有名字，甚至没有来龙去脉，可文措还是一眼就知道雷雷说的是谁。

    “陆远是个‘治愈专家’，一直在研究失恋自杀群体，对你的注意不过是因为你不断在实施自杀行为。如果今天换一个人，他也一样会去注意。”

    这是文措第二次听到“你们这样的人”这样的话，可比起陆远说，江珊说出来居然对她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也最痛苦的事情，文措明白，她有多痛，万里妈妈一定是她千倍百倍，可她却一直表现得比文措坚强。

    在穷途末路的时候，雷雷曾绝望地对文措说：“我现在连活着都觉得辛苦，早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爱人。文措，能爱是幸福的。”

    当她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我离开，我就会离开他。这是对喜欢的人最基本的尊重”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那天也是在医院，陆远微笑着对她说的那句“江珊，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得到”。

    只有文措知道，所有人离开以后，万里妈妈哭成什么样子。

    文措深深望了江珊一眼，轻轻笑了笑说：“对不起，我一无所有，没有和你赌的筹码。”

    文措无心和江珊多谈,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腹诽了无数句脏话后,文措礼貌地问：“有事吗？”

    文措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有些鼻酸。

    江珊握紧了拳头：“不信我们可以赌一把。”

    文措云淡风清的样子让江珊非常不服气。她紧紧攥握着自己的手心，指甲刺入掌心的肉也浑然不觉：“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向我说教？”

    一个善良的、古怪的、固执的、认真的、有点小脾气、灿烂得像太阳的年轻男人。不同于万里内敛沉默却处处散发着男人味，陆远身上所有好的品质几乎都要用很久的时间才能感受出来。她很庆幸，自己居然耐心地去发现了那些比什么都还要珍贵的好品质。

    江珊脸色终于变了，“果然是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