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当朝阳初升的瞬间，天地一阵摇晃。紫凰与柳醉生一起望向结界处。

    “也许当初我已经变心了，后来帝霄怎么看怎么顺眼。虽有用强，倒也没绑起来……”

    原来有些疼，真的能让人心如受凌迟，欲生欲死。

    原来，她曾为了能与夙和在一起，努力过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不曾言悔。原来，在小仙山上那时时刻刻的纠缠与不舍。是因在她心底，与夙和在一起，便是世间最深最重的牵绊。原来，在她眼中繁华三千、富贵缭绕、成仙成佛，尚不敌与夙和在一起来得重要。

    柳醉生长叹一声：“你不笑我，还不是因为自己也看走眼过，早说了你那夙和仙君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却偏偏不听，幸好没有没有失心又失身，不然真亏大了。”

    夙和尴尬的将脸扭到一边，出神的望着潭水。那双漆黑的眼眸雾气氤氲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紫凰也有几分尴尬，虽然不爱了，也说不上恨了。但夙和此时的做派虽是救了自己，可到底说不上什么欣喜。他这般的出手，便是紫凰说与他没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我若此刻离开，仙山结界定会打开，便会让他们有机可乘。”夙和抿了抿唇，“府君放心，我并无恶意……”

    紫凰长叹：“当初倒是想失身来着，可惜人家都不要，只有不了了之。”

    “若是转世也无所谓，到时候你不记得的东西，我都帮你记得，等你回来。”

    夙和的心逐渐地麻木了，犹如百年前，第一次失去她时那般麻木。此时的生命宛若一口枯竭朽木，却再也没有了枯木逢春的奇迹。若真要恨，又能恨谁呢？恨自己的选择，还是愚昧呢？恨来恨去，只能一次次地怨恨自己的无知和自私。

    夙和闻声走出了树林，扶起了跌坐一旁的月瑶，眼睛却未离开仗剑对立的紫凰。月瑶侧目看向夙和，满眸的惊讶，又见夙和心神恍惚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柳醉生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讽刺道：“好一个油尽灯枯之象，不说紫凰曾给我的那些灵药，悉数被送了过去。便是那桃树妖腹中的孽种，也不是油尽灯枯之妖，能做出来的！你这一家妖，端是狡诈油滑，颠倒黑白！”

    紫凰抿了抿唇，轻应了一声。两个人都不在言语，望向逐渐发白的天际，时光似乎过的很慢，又仿佛过的很快。

    紫凰低笑出声：“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出来都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看错了郎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不会笑话你的。”

    吴彤珊喝道：“府君这话说的过了！彼时她幼年遭劫，得我们所救才能存活。那时我们两家便说好了，她长大后将妖丹送与我家齐贤！可千岁能换丹之时，她却出尔反尔，不舍那些修为，一日日拖着，生生拖了几百年之久。前些时日，我儿已呈油尽灯枯之像，我一家是迫不得已才出了下策！”

    紫凰没有接话，只是怔怔的望着天空。虽然已朝雀池山发了求救讯，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柳醉生已是无可救药，便是有好办法，只怕也是熬时间。紫凰不知心里有什么滋味，尤其在这里小仙山中，这里当初有夙和，有棕棕，还有柳醉生。如今山还是原本的山，却将要剩下紫凰一个，那段日子，虽有烦恼与忧愁，如今回忆，却依然美得像梦境一般。

    紫凰点了点头，朝天际飞去。天际顶端，已被撬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前后左右均不见人影，紫凰一阵心慌，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神月潭扑去。只可惜到底棋差一着。

    紫凰却垂了垂眼：“总体还算顺利，你若能过了这一关，我便更顺利了。”

    求不得，舍不得，却永生永世地放不下。

    ——我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我都听你的……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当初只觉得你诡计多端，又死心眼。我在结界外面等得焦心的很，现在回头想这些，觉得那时候真好啊……天天能和你吵架，打架，整日整日的修炼。一千五百年的岁月，得经历多少事，便是我自己也不一定能记住。我若……我若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只当不曾有过我这个妖吧。”柳醉生握了握紫凰的手，将琉璃瓶塞到了她的手中，“我若死了，这个东西给你处置吧。”

    ——好！既是可怜我，那便继续可怜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为什么，只要你肯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紫凰侧过眼眸：“小仙山的结界，岂是一般的小妖小仙能破开的，仙君万不用如此。”

    柳醉生绷了半晌，却还没有绷住，爆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捶着紫凰：“讨厌！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哈哈哈……”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我们总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夙和仙君的教导看护之恩，紫凰万不敢忘。从今日便让紫凰亲手照顾仙君起居，以报大恩。

    柳醉生眯眼撇了站到对面的夙和一眼，硬声对紫凰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

    柳齐贤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半阖着眼眸，冷声道：“你将烟岚还给我，我便放了她！”

    夙和此时终于懂得，天堂地狱皆是一念，可成佛，亦可坠魔。直至将两人逼到退无可退，各奔天涯，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何等珍贵的所在。这倾世不换的情意，自己心心念念，时时牵挂，尚不能偿其万一。当初为何要那般的固执又残忍，粗暴到不留任何余地地拒绝了。

    紫凰闻言，勃然大怒道：“柳齐贤，那妖丹本是她的，凭什么就要给你！你这孽畜！不说你们往日那些情意，便是此时你都已抢走了妖丹，害她将要魂飞魄散，不但毫无悔改内疚之心，却还如此咄咄逼人……你简直是妖界的耻辱、败类！”

    紫凰不动如山，虽也看到了站到对面的夙和，眼神却没有从柳齐贤身上移开。她暴喝一声道：“柳齐贤！你若还有点良心，便放开她。千年来，她对你一心一意，你便如此偿还这份情意吗？！”

    夙和眉宇间溢满了苦涩与悔意。如此简单话，却让自己经历过了思念、焦虑、怀疑、恐惧、直至失去后，才恍然大悟。枉自己以为比她看得透彻，心中却将爱与众生都划分等级，不能一心为之。这种肤浅与愚昧，却连个愿意为爱，奋不顾身的凡夫俗子都不如，还妄谈什么成仙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