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亭水阁边

    新娘子再度被扶入新房，外间筵宴则一直摆至月上中天，白世非被各席起哄相缠，无一刻得以脱身，到宾客散尽后，别说府内仆婢们全都已累得人仰马翻，便连他也是面露倦容。

    “好了好了！马上就来！”

    弦月西斜，如钩样清寒的光挂在水榭亭台高高的檐角上。

    披着红头盖的晏迎眉自始至终对横生的汹涌暗潮丝毫无觉。

    紧接着白府便送去细帖子和许口酒，晏府还了回鱼箸，媒婆子择定吉日下了彩礼，就这样商定九月癸丑的大婚之期。

    看了看窗外天色，尚坠提醒，“时候不早了。”

    待她们往新房去远，白世非才抬步走将出来，眸光掠停在落于人群最后的嫣然身影上，心口仍有些微迷离不解的恍惚，才刚那一眼，这从未谋面的丫鬟仿佛与他说了什么似的。

    此时小厮领着一名清瞿文士从门外而来，白世非连忙带同邵印上前，深深作揖，“小侄见过张叔父。”

    邵印禀道，“已按公子吩咐把夫人安置在了疏月庭。”

    白世非接过清茶，轻抿了口，“你去告知一声，请她自行就寝。”

    尚坠静静看着她，外间闺房里不时传来千金小姐们的玩闹嬉笑，那些快乐的扰攘声与门内的消沉显得格格不入。

    邵印一怔，“不知——公子今夜住在哪厢？老奴好让人准备着。”

    彩衣萦乱，莺声婉转，女眷们簇拥着新娘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喧嚣中渐去渐远，室内香气仍余有缭绕，却已是人去楼空，空荡杂乱的房内变得异常寂静。

    “二拜高堂。”待得礼罢，又唱，“夫妻对拜。”

    白世非一动不动隐匿在湖边亭内，直到水榭中的女子起身离开，目送她的身影逐渐走远，最后在夜色中消融不见，他才回过首来，凝神想了想，忆起白日所为，胸中仿佛仍萦绕着一丝心荡神驰的余味，唇边逸出似有似无的的笑意来。

    前厅里邵印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杂务，看见白世非出现，连忙迎上前去，“幸亏二管家想得周到，多腾出了两间库房，如今所收贺礼已经把一间给堆满了。”

    上达朝廷百官，下至山野乡民，整个开封城内外全不曾料到，还未待各大官媒私媒捷足先动，孝期甫满的白世非毫无先兆地忽然就已向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晏书家递了求亲帖子，请求迎娶年满十八岁的晏迎眉为妻。

    在尚坠飞快撇开无措眸光后，白世非的视线才转向晏迎眉。

    “自订亲以来你夜夜看书到三更，这段日子没睡过一顿安稳觉，眼珠儿焉能不疲劳？”

    行毕各种仪式，轿手起罢檐子，迎亲队伍终于出门，乐师一路吹吹打打，沿途引得无数人围观，热闹非凡。

    下一瞬，那双流波幻转摄人心魄的清冽眸子向尚坠掠来，在迎上她疑惑而悄然的打量时不觉定了定，似微微一怔。

    月光落在她微仰的脸，清莹照映着她投向遥远天际的微蹙眉睫，再沿着衣赏斜洒在地，照得水阁内一半暗黑一半清明，把手中笛子凑近唇边，下一刻，清越中带着一丝孤寂的笛音划过夜色下宁静的湖面。

    那湖有个独特的名字叫秋水无际，苑园内奇林秀木，曲径通幽，碧水如翠的湖上亭台衔吐，绿荫映红，是开封府内四大名园之首，名闻天下的八景之一汴水秋声，便是指秋水无际湖。

    插不上手的尚坠不远不近地跟在熙熙攘攘的众人身后，偶尔转瞳悄然顾盼，白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一道道门楣檐拱无不披绸挂缎，喜意盎然，显然把婚礼当足了况大盛事在办。

    倚着水榭的雕花白玉柱坐在横栏上，疲累不堪的尚坠看了看无人的四周，再顾不得礼数，把腿也抬了起来平搁于阑干上，套在棉鞋里的小小双足翘叠在一起，束腰的绶带不经意滑下，长长的带梢荡至水面，她一动，湖里便是一圈涟漪。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转眼已到满城金盏争妍时候。

    白世非笑道，“本公子几曾宿在他处？”自然还是回他的寝居第一楼，放下茶杯，起身，“今儿你们也忙坏了，都早些回房歇着吧。”说罢撇下惊疑不定的老仆，闲步出房。

    “阴晦。”晏迎眉轻轻重复。

    “不知为何，这几日我的眼皮总跳个不停。”

    晏迎眉淡淡笑着，任由她们又是撩袖又是惊叹地围着自己打转。

    晏迎眉点点头，对镜环袖贴襟，收拾好心事，抬步走出妆房。

    “恩？”

    尚坠只觉那人明明是新郎倌的装扮，眉宇间却毫无喜意，扫过晏迎眉的一眼犹似美人如花隔云端，轻浅带笑的俊容以为无人看见而不经意流露出一抹事不关己的旁观之色来，表现得恁般置身事外。

    邵印赶紧命小厮登记在簿，待主客二人寒暄过后，将张士逊沿请入席。

    “我的小姐们！都装扮好了么？接亲的可是已候了多时！”门外传来婆子的催促声。

    在她身后，所有侍女已被摒退，只余下尚坠熟练地帮她绾着发丝，“报晓的说今天天色阴晦。”

    主仆两人再不作声。

    络绎而来的宾客多是权贵官商，开封城内稍有身份头面者不曾有一人缺席，便连附近州府的商贾望族，但凡和白府有生意往来的全都不辞路途遥远，特地派身份相当之人亲临到贺。

    第一楼外院径往北不远是依湖而筑的白氏林苑。

    晏迎眉望向窗外，远处一片灰霾迷朦，天际泛黄，似有大风扬起尘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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