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琴音未绝（四）

    “……总之，先让他回来吧。”刘彻疲惫道。

    “我明白。”

    “伉儿，”卫青唤住他，“记着，万不能让去病察觉。”

    李美人见陛下有公务，遂停了舞步，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她带着众舞姬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快，拿水来！”

    缔素深皱着眉头看着她。

    刘彻沉默着，似乎心中有事难以决断，片刻之后又道：“再传朕口谕，命大司马骠骑将军即刻回长安。”

    “陛下真的肯让表兄回来了？”卫伉喜道。

    看完一遍，又复看了一遍，刘彻方把简札放下来，“朔方郡内多处凌汛，且出现重大疫病。传朕口谕，太医令速速遣人往朔方，大司农速往朔方调运粮草、药材。”

    “等一下！”刘彻忽道。

    子青只能道，朝缔素重重点了下头。

    缔素在她旁边靠坐下来，自怀中掏出块模来，撕成两半，一半递给子青。

    “诺。”

    卫伉愣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爹爹，你是要我……”

    卫青立即起身告退，去寻卫伉，因卫伉虽也来了甘泉宫，但并未列席。

    一妇人拼命地伸手来拿，却在堪堪拿到的时候，身子软软地倒下去，栽倒在子青跟前。子青连忙将她扶起来，触摸到她的时候，发觉她肌肤烫得惊人，显然是正在发高烧。

    缔素似也觉得不甚真实，“他们……李敢死了，他们李家还有人吗？”

    “方才挨个检查的时候，他就躲了。”灾民中有人害怕道。

    奏报的人快步上殿，跪下，自怀中掏出赤白囊呈上。

    卫青听到这话，悬停多日的心终于可以落地，深闭下眼，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我知道。”

    缔素首先看见，骇了一跳，急道：“不好，她有疫病！”

    子青到马车边取了钱，吩咐家人去买来所有能买到的烙饼，然后至城外分发。生怕灾民因争抢而引发打斗，缔素领着门下贼曹也来帮忙。

    广牧土城。

    李广将军戎马一生，最后自到身亡，三个儿子皆身死，独留下孙儿李陵一人。

    “缔素，你能否将城中医工都请过来，我医术粗浅，做不得决定，须得与他们相商才行。”缔素点了点头，“行。”

    子青扶着她，接过碗水，凑到她嘴边。

    “爹，这是……”卫伉不解，看向卫青。

    卫伉惶然，迟疑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城内，靠城门处，亦燃起两堆熊熊燃烧的大火，往来进出之人，都须得从两堆火间走过，炙烤得浑身发烫。

    “陛下此举已是让了一大步，一定让他不可再意气用事，惹恼陛下，速速回来才是。”卫青嘱咐道，“还有你，听说朔方疫情严重，你自己小心，水粮都自带去。”

    想到这层，卫青暗自长叹了口气，他不敢贸然劝谏，也正是因为这层。时机不对，反而会使陛下的怒火燃得更凶。

    子青急步赶过去，看见又一人栽倒在地，已然昏迷不醒，周遭的灾民躲得远远的。她俯身欲把脉，此人的一条胳膊竟是空的，待细看他的脸，她吃了一惊，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在陇西不告而别的公孙翼。不知怎得他竟到了此地，又染上了疫病。

    子青接过来，随口咬下一块，低头看着缔素道：“你还恨李家么？”

    卫青默默而坐，同样是面有郁色。一连数日他都在想寻个刘彻心情稍好的时机，方可以替去病说情，可刘彻始终沉着脸。看着刘彻，他能明白陛下对去病的不舍，去病自小在宫中进进出出，性情脾气与陛下倒有七分相似，深得陛下的宠爱。对于陛下来说，去病并不仅仅只是他手中的绝世利器，而算得上是半个儿子。

    刘彻朝他看过来，“仲卿，让你家卫伉去一趟朔方，替朕把去病带回来。那孩子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告诉他，朕……”他顿了许久，一直未说出下面的话，已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了。卫青却还在等着。

    妇人伸手扶着碗，大口大口喝着，衣袖滑落下来，手臂上赫然有几块紫黑斑！

    甘泉宫中，舞姬们轻歌曼舞，为首者是刘彻最为宠爱的李美人。

    “诺。”

    缔素嚼饼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便接着嚼下去，淡淡道：“我很久都没想过这件事了。”“李敢死了。”她轻声道。

    去病对她一往情深，若陛下想要她死，但又不愿被去病记恨，…卫青看着卫伉，许久才问了一句：“我记得她最早在军中是医士吧？”

    “就在几天前，狩猎场上，他中了一箭。”子青直到现在都觉得此事不甚真实。战场上千军万马，何等凶险，李敢大伤小伤无数，也都活过来了，却在狩猎时被一箭毙命。

    子青缓缓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

    刘彻斜靠在龙榻上，双目虽然是在看着舞蹈，但神情木然，也不知他心思落在何处。底下的臣子都知道他心情沉郁，无人敢开口说笑。

    卫青心中一紧，看向陛下。

    缔素急命人找来独轮车。

    寻到卫伉，卫青交代道：“告诉去病，陛下的气己经消了，召他速回。”

    “陛下特让我来嘱咐一句，”内侍的声音压得很低，“朔方疫情严重，骠骑将军夫人只怕难以幸免，还请劝骠骑将军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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