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人缘一向很好

阴阁吧。”

    事已至此，确实没有必要再兜圈子了。如果他有心擒住她，入夜烛阴阁围剿就是了。崖儿心里有数，熬到最后无非一战。厉无咎再笃定，也怕她自毁神璧。毕竟没有了神璧，鱼鳞图不过是废纸一张。

    枞言忙截住了他的话，“这个不劳厉盟主费心，咱们各凭本事。”

    她向他拱了拱手，“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枞言沉默不语，这确实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当初她苦寻解救紫府君的出路，胡不言半瓶醋，脱口就说了龙衔珠。那是他在九州时，听教他足底按摩的卖药师父说的，可信度有多少他不知道，反正这说法确实存在，于是掏肠挖肚全告诉了她。一只狐狸怎么懂得火中取栗的困难，枞言呢，从大池上回来，就是为了帮助她完成理想。她要龙衔珠，即便是为了救她的心上人，只要她高兴，他耗尽一切也要替她办到，就这么简单。

    崖儿明白他的目的，刻意同他周旋着：“不知我与盟主有什么合作的余地，还请明示。”

    说罢微微一笑，也不等他们答话，转身在前面带路。天上早已云开了，太阳从头顶直射下来，照着他的发顶，回旋出夜一样深沉的、靛蓝色的光晕。

    车内人一笑，“波月楼主，这江湖上有几人不知其大名？楼主大约没见过我，我却早就对楼主心驰神往。”

    他沉默下来，发现边上的店主拔长了耳朵，便冲对面的枞言笑了笑，“喝茶。”

    带路的是熟客，茶寮里的人都认识他。见他进店，没人表现出惶恐和畏惧，店主回身看了眼，挽着袖子叫声盟主，“上等雀舌，即刻给您准备上。”

    崖儿骇然看向他，“枞言？”

    他好像看出她的怀疑了，倒也不讳言，“我练一种功，能让容貌永远保持在大成那天的样子，楼主不必疑惑，我是人。”他又回眼看那些慢慢走出茶寮的散客，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道，“先前大太阳底下谈合作，慢待了两位。现在凉风习习，言归正传吧。”

    于是邪风肆虐，盟主一头顺滑的头发被吹得高高飘起，往脸上横拍。他胡乱抓下来，嗳了声道：“好了，多谢多谢。烦请清个场，我要借这里谈事，所有客人的茶钱都算在我账上。”

    既然亲自出马，仅靠武力是不能解决了。明知枞言的根底，他也半点不忌惮，除去对自己的身手有把握，更是深谙天道，懂得妖在生州必须遵守的法则。

    寸寸留心，随他进了小巷。茶寮在小巷的深处，路过一丛繁花，远远便看见了古朴的木墙。每座城都会有这种供人消遣的地方，不同之处在于王舍洲黛瓦白墙红绡绿纱，艳而不雅，这里的小斋茅草覆顶，更显寒贵的气象。只是取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阴阳，到最后不像个茶寮，更像求签问卦的铺子。

    他们做把戏，崖儿蹙眉看向他的脖子，试图发现像卢照夜那样的红线，可惜并没有。再看他的手，捏着茶盏的指尖修长文弱，和脸上皮肤没有色差。这就愈发古怪了，他和她的父母应该算同辈人，什么缘故让他避开了自然衰老？除非他不是人。

    崖儿哂笑，并不答他。如果怕，当然是什么都不饮最好。

    那张坦荡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岳楼主似乎从未见过我吧！既然素不相识，你对我的诸多指控，究竟有什么依据？你连杀我三位宗主，现在又进第四城，楼主想要什么，厉某一清二楚，何必冠着报仇之名，行强盗之事。”他说罢，两指轻轻一弹，格开了她的剑，叹息着，“我与你母亲也算旧相识，对你的无状可以不做计较。楼主不妨开门见山，如果话能投机，也许咱们还有合作的余地。”

    厉无咎笑得很文雅，“岳楼主难道没有发现么，这江湖早就成了我的商场。不过我做的不是无本买卖，我也下本钱。譬如这次，神璧换取龙衔珠，楼主并不吃亏。毕竟楼主要龙衔珠有急用，只要过了眼前的难关，以楼主的本事，扭转乾坤也不是难事。”

    她沉默了良久，厉无咎也不着急，转而和茶寮的人搭话，“这茶不错，包上一斤，让我带回藏珑府。”

    厉无咎的叹息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见过一些妖，比人更有真性情。只是太耿直了，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往好了说是重情重义，往坏了说是傻，不知道拐个弯，就会柳暗花明。”视线又转向崖儿，“楼主的朋友固然一心为楼主，但我想楼主一定不愿看他就此变成一条鱼干。所以还是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如果楼主一时想不明白，还可以换个思路，就当抵押神璧换取龙衔珠，将来用完了归还烛阴阁，再换回神璧，这么一来心里就过得去了。”

    熟客都有固定的座儿，他比手请他们坐，吩咐伙计：“给姑娘来壶茉莉花茶。”转头向对面的人莞尔，“我常来，人缘一向很好。”

    结果他不以为意，“整个武林都在抢夺神璧，岳楼主难道不觉得把神璧放在众帝之台，才是最安全的么？虞叔无罪，怀璧其罪。你父母的惨死正是因此而起，普天之下只有众帝之台能压下这场血雨腥风，我这也是为整个江湖考虑。”

    所以费尽心机遮掩行踪全无作用，早已有人洞悉了一切。

    生命真是个轮回，有时候不经意和历史迎头相撞，带不走前世记忆的人，也许会怔忡很久，惊讶于某个片段的似曾相识；带走了记忆的人，却觉得一切那么沉重，又那么毫无悬念，像个笑话。

    果然他自己也认同，“我身体不大好，所以一向很少走动。这次听说岳楼主进了寸火城，即便撑着病体，也要出来相迎。”一面说，一面挪动身子。

    崖儿在茶叶翻炒的沙沙声中抬起眼，脉脉一笑道：“厉盟主看，咱们是否各退一步，凑个好字？”

    枞言不声不响，也对这人做了一番观察。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妖。但凡妖都有妖气，无论修为深浅，即便控制再得当，也会在无意间泄露寸缕。他来云浮两年，多少听说了一些关于右盟主的传闻，知道年龄和人不匹配。悄悄开了天眼，想看清面前这人的本质，可又虚虚一片浓雾笼罩着，怎么也分辨不清。

    三言两语，句句饱含机锋。尤其那一弹指，朝颜发出嗡然长鸣，从剑首到剑柄无一不震动，震得她虎口发麻。这样强大的内力，江湖上除了右盟主，只怕不做第二人想了。可厉无咎少说四十出头，看这人的面貌不过二十七八，硬说两者是同一个人，实在让她信不实。

    崖儿恍惚了下，但很快抛开杂念说不必，“我不爱喝姑娘茶，和盟主一样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