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爱杀

    卢照夜深深叹了口气，“你爱的只是我的脸。你厌恶我的身体，你喜欢雄壮的男人。这些年来，我不停依照你多变的胃口转换身体，你知道每一次我得忍受多大的痛楚，要冒多大的风险么？”他把脸凑到她眼前，“你看，我的眼角已经开始有皱纹了，过不了多久，你会要求我像你一样换脸——然后不停换身体、换脸……我厌烦了这样的生活，就到今天为止，你我都解脱，这样对大家都好。”

    崖儿一惊，奋力挣扎起来，可是那点挣扎微不足道。

    他含笑望着她，“楼主身在江湖，应当听说过那人，众帝之台的右盟主厉无咎。也许你会觉得奇怪，厉无咎口碑颇佳，且不问世事多年，又有传言说他身患痼疾，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成为这起阴谋的幕后黑手的。”

    动了动手脚，发现动不了，四肢被捆绑在一张铺着白布的门板上，生生扯成了大字型。她的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还能活动，转过去便看见那个无脸的卢夫人，就躺在她身边的长榻上。

    她的手足为准备即将到来的换脸固定住了，他只能哀声乞求他，“卢郎，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以前咱们多好，你说会爱我一辈子的。”

    小情说“嘘”，“你不用感激我，我是个念旧情的人。”走到墙角去触动那烛台，墙面上凹下去方正的一块，像活字印刷版上顶出了一枚胶泥似的，露出全部面目后，才看清是口精美的棺材。

    他打开博山炉的炉顶，把龙涎投了进去，崖儿道：“每个人都有执念，只看这人心性坚不坚定罢了。公子是聪明人，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已经将神璧双手奉上，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卢照夜轻轻叹了口气：“若说参与……不能说我参与了。当初我与厉无咎有一些钱财上的往来，他需要钱建造他的乐土，我恰好有财力解他燃眉之急。”

    他当然知道，人以头为首，头是一切的中心，只要头在，脑子在，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拼装的。但如果把头换了，那么她就不再是原来的她，而是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了岳崖儿，花魁小情便再也不存在了。

    这对见鬼的夫妻！崖儿用力试图挣脱，可蜃气依旧在她身体里盘旋，她的蹬腿连身下的木板都无法震动。

    她见惯了杀人，摘下敌人的首级交差，以前也经常做，但那是在她能够控制一切的情况下。现在她行动不便，没脸的女人躺在她身旁，换了身体的男人打算让她们对换头颅，这种可怕的境遇像场噩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他露出欣慰的笑，“楼主果然世事洞明。”

    卢照夜却没有立刻动手，他只是望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问她：“小情，你疼吗？”

    卢照夜的脸苍白麻木，他把刀刃抵在小情的脖子上，正打算用力按下去，忽然看见银光一闪，他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地。

    惊惶的眼珠子瞪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到这刻才意识到，这个每天和她同床共枕的人早已经受够了她。在她满心欢喜期待得到天下第一的面孔时，他却在盘算如何抛弃她。

    不愿回首的往事就像一个疤，你费尽心机丢弃它忘记它，结果转了一大圈又被打回原形，这种绝望才是最可怕的。一个活着的头，一具死了的身体，组合在一起古怪又恶心。他眼里涌出泪，无法正视自己，悲愤地闭上了眼睛。

    她说没有，“我对香品没什么研究。卢公子是知道的，诗情画意对我这种人来说太奢侈了，我情愿去探究哪种招式能克敌制胜，什么样的刀锋可以杀人于无形。”

    情意绵绵的话，却搭配这样血淋淋的面孔，往昔的爱从她嘴里说出，再也不能令他动容了。他甚至看见带着血沫的唾液从她的嘴角涌出来，他错愕了，不知他的小情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顿时一阵反胃，匆忙别过了头。

    卢照夜走过来，手里举着一把锋利的刀，遗憾地说：“暂时还不能动用神璧，因为你有思想，我怕控制不了，被它反噬。”

    然而他却沉默下来，眼神专注，盯着博山炉顶缓缓凝聚的翠烟。那烟真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升到半空便凝结不散。他探手取过一面神璧，牵着袖子小心分割，烟雾被分成了丝缕，在他指尖悠悠绕了一圈，缓慢向她游去。

    他说完，停下来看她神色，崖儿静静坐在那里，案下的手脚变得冰冷。

    她想说不，可是说不出来，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情先是一愣，然后便暴跳如雷起来，“卢照夜，你疯了么？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卢照夜向她作最后的道别，吻在她的脸颊上，像印章蘸满了印泥，嘴唇沾血，红得诡异。然后把刀刃抵在她的脖子上，喃喃说：“别怕，忍一忍就过去了，很快的，我保证。”

    崖儿笑得轻蔑，她绝不能容忍一个曾经图谋她母亲面孔的人继续活着。她驱动神璧，那两尾阴阳鱼正欲向卢照夜冲去，忽然滑如丝弦的烟缕钻进她的鼻腔，一瞬脑子顿住了，眼前影像也变得重叠，她听见卢照夜唏嘘：“楼主手段太高，卢某要是不使些小聪明，也不敢贸然和楼主见面。龙涎不单能聚烟，同蜄壳同燃，还能催发蜃气。”他在她晕厥前一刻走到她面前，悲天悯人般俯视她，“所以你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前楼的灯火和宾客，还有那些吵吵嚷嚷的叫好声，都是假的。可能你不知道，神璧于我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你。”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地，如同对待最珍贵的瓷器，“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这张脸要是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柳绛年的女儿，包括厉无咎。所以……留在我身边吧，人生短短几十年而已，我们一起生老病死，比孤独行走在人世间强百倍。”

    她没有了嘴唇，所以每句话都漏风，听上去有些可笑。卢照夜垂着眼睛看她，“脖子切开，切面远比整个头颅小得多。如果我一时疏忽，把头发和脸皮的位置装反了，你可能永远要前后颠倒着生活了。”他俯下来一点，轻轻对她说，“娘子，不如把头换了吧，这样会省很多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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