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他觉得情路漫漫。

    她向后退了一步，“肥遗……”

    放眼看，山谷间都白了，寒风夹裹着雪片子打在脸上，凉凉的，有点痛。无方是煞，体温要比一般人低，所以积雪不化，很快把她的眉毛染白了。她很高兴，回身让他们看，却发现令主和一鸟一蜥都在瑟瑟发抖——血肉之躯逗留太久，经不得这种严寒。

    令主说你不懂，“患难才会见真情，而且她不在，本大王飒爽的英姿给谁看？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如果她躲在她的草庐，我在我的魇都，她又不肯让我留宿，什么时候才能爱得死去活来？”

    “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越往北越冷，夜里赶路很伤身的，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好吗？”大风吹得他的帽兜扑簌簌作响，他一手按住，一手指前方，“一百由旬开外，有个解魄岭，那里的山口直通地心，地火燃起来，四周围很暖和，为夫带你去啊？”

    “是吗？”令主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不屑，“美色惑人，岂能长久？你的主意太低级了，本大王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已经挖了一个坑，不管我长得什么样，只要她看见我的脸，就会彻底爱上我，你信不信？心理暗示这种东西虽然虚无，但确实很管用，本大王实在是太英明了，哈哈哈……”

    “这里很暖和，有墙不通风，会热醒的。还是这样好，视野开阔，我可以一眼就看见你。”他挑了两个好位置，伸手拍了拍，“我们俩睡这里，阿茶和瞿如睡那里。”

    她的态度令人伤心，令主落寞地垂首坐着，吩咐她别靠近山口，自己低迷得直不起腰来。

    气得璃宽大喊大叫：“捕什么虫，我又不是壁虎！”

    解魄岭眨眼就到，从半空中看下去地火煌煌，这里的黑夜和别处的不一样。落地的时候令主自作主张拉住了无方的小手，嘴里说着：“小心啊，这里有地狼，为夫会保护你的。”趁机捏了两下，她的手真柔软，令主又是一通小鹿乱撞。

    但和爱情有关的事，从来就理不清头绪。无方一脸冷漠，令主却甘之如饴，他铺好了软草让她坐，自己走到一旁捣鼓捣鼓树枝，变出一个窝棚来。

    爱上才看见，不懂这是什么章法。其实令主人品真的不算差，如果他坏一点，根本不容她讨价还价。妖界的婚姻很多都是伴有强迫性质的，谁的道行高，谁就能任意结亲，女方的意愿一点都不重要。

    他靦着脸，努力搭讪，“娘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无方忍不住想笑，突然发现寂静的山岭间有沙沙声翻滚，像大树砍倒后拖行的声响。凝耳细听，速度很快，逐渐近了，那声浪大得呈排山倒海之势，不知何时，半边天幕转眼黑了，乌云严严覆盖住穹隆，偶尔从间隙里透出天光。然后一声闷雷般的怒吼拍打下来，云层间露出了两盏灯，摇摇曳曳，大得灯笼似的。无方这才看清，那乌云其实并不是云，是四只巨大的翅膀。中间的躯干是扭曲的蛇形，信子一吐，两眼便大放金光。

    迟钝的瞿如总算明白了，以后要经常给师父和师娘制造独处的机会，毕竟师娘挺不容易的，到现在还无名无份，亏他这么执着地讨好她。

    瞿如说是，很客套地叫了声“师娘”，令主一听立刻不那么讨厌她了，这孩子有眼力劲儿，必须是个可造之才。

    瞿如打猎不行，嘴上却不饶人，她哼哼两声斜眼乜他，“你不是只蜥蜴吗，我担心你只会捕蛾子，毕竟我们不爱吃虫。”

    蜥蜴又开始胡扯，打斗的时候当然是轻装上阵比较好，身上挂着个人，还能放得开手脚吗？无方微微皱了下眉，“你是想害死你家令主吧。”

    令主听了立刻抖擞精神，“如果娘子愿意今晚就洞房，那我一定脱得一|丝|不|挂。”吓得她噤了声，讪讪起身往小山包那边去了。

    精美的花床上摊着一块方布,那是令主准备用来打包东西的包袱。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少室山在魇都以北八千由旬,腾云疾驰也得花上两天时间,既然不能当天来回,按照常理，当然应该准备一下行李。

    “袍子能脱吗？”她试着问，“夜里热，脱了凉快。”

    解魄岭住了一晚，当然令主的美好愿望是告破了，最后他的未婚妻和瞿如鸟睡一头，害得他只能和璃宽茶凑合。世上的蜥蜴都那么臭，即便有了道行也难改劣根性。令主辗转反侧间，看见他脸颊底下积攒了一大摊口水，恶心得他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半夜郁闷地出去打了只野猪，切片烤干，第二天无方就收到了一袋子肉脯，据说让她路上当零嘴吃。

    令主说不，“地狼速度很快，万一被它扑倒就挣不开了。还有我说过，娘子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还和我见外吗？”

    她不解地打量他，却听见璃宽悄悄问他：“主上的黑袍底下是不是连内裤都没穿啊？”被令主一脚踹在腰眼上，扑进了雪堆里。

    无方的脸，最近都显出生无可恋的一种茫然来，就像捶打惯了，慢慢像铁一样具有可塑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有时也会郁闷，对命运有巨大的不甘，伤心起来也嘟囔：“令主，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好好说说心里话。”

    璃宽茶站在门前看他忙碌，令主在房间里团团转,转了半天，包袱还是空空的。一个不换衣裳，不需要路费盘缠的人，确实好像没什么可收拾的。

    这么一说，竟让人嗅出了体贴的味道，令主和璃宽交换一下眼色，忽然觉得胜利在望了。

    无方叹气，“你们这族的规矩真奇怪，如果一辈子没人看到你的脸，你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娘……娘子，都准备好了吧？”

    她看看他的帽兜，仍旧什么都看不见，“我记得二十年前曾经治过一个老鬼的腿疾，他的年纪也很大了，总有八千岁，一只眼睛看不见，笑起来满嘴黄牙。”

    旁观的一鸟一蜥心头涌起了淡淡的羞耻感，堂堂刹土之主，说起情话来一点拐弯都不懂，真是非一般的简单粗暴。

    无方看着紧邻的两个铺位直皱眉，“我一向不欣赏满脑子龌龊思想的人。”

    令主彷徨了，“我没有龌龊思想啊，夫妻不睡在一起，那还能算夫妻吗？”

    少室山终于到了，风尘仆仆的四个人抵达时，那里正漫天飞雪。无方从来没有见过雪，钨金刹土上气候温暖，她也只是降世初，在中土小城淋过几回雨。

    最后令主背起装着一把梳子一瓶膏子的包袱上路了，他先去尔是山等她，看见她出来，反手锁上了门，他的心情顿时愉快得像春季约了玩伴踏青的孩子。唯一不快的是她要带上瞿如，那只蠢鸟叽叽喳喳的，留下看家不好吗？

    璃宽抱着兔头直砸吧，“明天天黑前，应当能赶到了。属下从来没去过少室山，听说山上有很多凶兽，都是吃人不眨眼的。”言罢一笑，“魇后也不必太担心了，我家主上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如果遇见危险，您就抱紧他，主上会保魇后安全的。”

    璃宽爱莫能助地看看令主，“您的二人世界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