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他在前头走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辫子垂在身后，辫梢儿上垂着明黄的绦子，风一吹款款摇摆起来。她看得有些出神，只觉得这一切恍惚像梦，自己就这么成了他妃嫔中的一员，往后的路怎么走呢？还有出宫的那天吗？倘或永昼真的来寻她，她能撂开眼前人吗？

    三个女孩儿搂在一处又哭又笑的，她们来了，锦书打心眼儿里的高兴，就觉得自己不孤单了，有了依托似的。

    太皇太后看重孙媳妇儿，越看越欢喜，拉了坐在身边问长问短。皇帝见过了人，也不耐烦听她们拉家常，便起身道：“皇祖母，孙儿还有几个小臣要见，就先行告退了。”

    一个皇帝，这会儿婆妈得这样，都是为了她。锦书心思敞亮，什么都明白。他越这样越叫她难受，再体贴入微又能怎么样，凭着眼下的态势，还有什么可说的。

    崔站起来，皱纹里有笑，也有忧愁，似有千言万语，又没法子出口。踟蹰了一下方道：“内务府按例的赏赐都往毓庆宫去了，下面伺候的宫女太监先行到宫里安顿，小主这两天在老佛爷跟前，身边只留两个人就成，多了坏规矩。”冲后面招了招手，“快来，给谨主子见礼。”

    锦书垂眼静静站着，一会儿正殿门前环佩叮当，只听春荣引着道儿说：“县主仔细脚下，老祖宗在暖阁里头呢！”便领了人进了偏殿，转过槛窗蹲了个安道，“回太皇太后、万岁爷，瑶妗县主来了。”

    崔贵祥笑道：“在我面前没什么，看见小主高兴，我也跟着受用。”

    塔嬷嬷应了就出去操办，锦书忙给她顺气儿，安慰道：“老祖宗别急，贵主子福泽深厚，小坎儿迈过去就好了。你是有了年纪的人，不可伤情过逾了。贵主儿病着，您过去，怕叫贵主儿心里记挂着。还是奴才替您过去瞧瞧，再打发人来回老祖宗。”

    脆脆和春桃敛神蹲了蹲，“奴才们造次了，差点坏了规矩，多谢谙达提点。”

    进了慈宁宫明间，太皇太后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瑶妗县主站在边上不知所措。锦书被吓了一跳，忙问：“老祖宗这是怎么了？”

    皇帝鲜少用“我”这个词儿，锦书听着觉得有些别扭，也不方便说什么，只道：“万岁爷是办大事儿的，外头的政务忙得筋疲力尽，怎么好再为我那些碎催事心烦。您回宫去吧，奴才伺候老祖宗心里有谱，也不会有什么短的，请主子放心。”

    瑶妗应是，起身打量锦书，觉得天底下可能没有再比她齐整的人物了！她戴着镂金八云，三行三就的串珠金约，身上是湖色缎绣菊花纹袷衣，领上镶着白玉琢蝉扣，那皮肤通透无瑕，竟和玉扣是一样的颜色！美则美矣，只是气色不太好，微有些瘦弱。下巴尖尖的，模样儿却极娴静端庄。在皇帝身侧婷婷站着，这两人放到一处，简直像画儿一般圆满。

    “可不！”春桃说，“咱们多有缘分，当初还当再也见不着了呢！”

    皇帝听了公爹这个词，脸都有些发绿，草草唔了声再不吭气儿了，只转过眼探究地看锦书。她会是个什么神色？原本该当是她的位置，如今被人给占了，她是不是恨得牙根痒痒呢？

    锦书转过身来，看见崔贵祥单膝跪在地上，忙去搀扶他，又碍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言辞不好太过亲切，只道：“谙达快别多礼，折煞我了。”

    锦书侧身避了避，浅笑道：“县主有礼了。”

    锦书脸上渐渐不是颜色起来，咬着嘴唇不说话。皇帝料想自己又冒犯她了，便道：“你瞧，三句话不对就上脸子，我就说你不得？”

    锦书盈盈笑道：“横竖不是外人，往后也要有来往的，不妨告诉你们，我早前认了崔谙达做干爸爸，他老人家护着我，处处替我周全，是我的恩人！”

    脆脆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瞧瞧，眼下竟成了主子！”

    崔引了引道儿，“出来有时候了，进去伺候吧！老祖宗还是偏疼你的，这回你捅的娄子不追究，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在她老人家面前别呲达什么，也别埋怨万岁爷，都是命，知道吗？”

    正想着，身后人打千道：“谨主子吉祥，奴才给小主道喜了。”

    皇帝听了大惊失色，章贵妃体弱多病，当初太皇太后就说她恐不是有寿的，眼下竟真不中用了。

    “我哪里上脸子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瑶妗边琢磨着在哪儿见过她，一面收回视线蹲了个福，“给谨主子请安。”

    皇帝接口道：“不操心成吗？你这么个不肯将就的脾气，闹不好就得委屈坏了。”

    太皇太后抹泪道：“可怜见儿的，这孩子也忒没福气了，回头要过去看看，这趟不知道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塔都，从我的体己里拨些银子请和尚来宫里超度超度，倘或不打紧，送了业障，兴许就好了。”

    锦书目送圣驾走远了才折回门里，她没见过章贵妃，只知道她是南苑王侧妃，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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