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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朝外看一眼,了然于心。她什么也不说,微俯了俯身,带着四个宫人出去了。

    男人家的发质硬些,皇帝的鬓角分明,头发又浓密又厚实,锦书小心解开他的玉带,那沉沉的发披散下来,长及腰背。祁人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老规矩,一辈子只剪三回头发,很多人长到一定程度就停下了,皇帝似乎不是,他的头发乌亮乌亮的,没有一点儿枯乏的迹象。老话说了,要好得打头上起,头上齐整,一辈子过得舒坦。您满大街瞧去,头上油光水滑的一定是住宅门的;头上埋汰的,不是力笨儿,就是水三儿。这话虽不尽然有道理,但大致还是有讲头的,一看皇帝,就知道是个有福的人。

    皇帝挪开视线作势清了清嗓子,她不去,这什刹海游得也没什么乐趣,心里说不尽的失望沮丧,半晌又道:“这趟咱们家的姑奶奶们又要进园子,怕是有你好忙的了。”

    皇帝冷着脸子点头,“你只管料理你的。”

    皇帝看她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猜她大概是颇有微辞的,难得有机会和她独处这么久,他倒想听听她的意思,便道:“她们要夫妻同居一室,要夜夜与自己的丈夫厮守,你说朕该不该准她们的奏?”

    皇帝还没开口,那边庄亲王喊起来,“娘,我袍子燎了!”

    锦书听他这么说愈发惊惧,哑声道:“万岁爷要折煞奴才了,奴才何德何能,不配得主子垂爱,更不敢藐视圣躬。神天菩萨在上,奴才要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叫奴才现死现报。”

    皇帝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了?还不来伺候着?”

    皇帝站起来拍了拍袍子,慢慢说:“再过两天是花朝节了,朕答应老祖宗游海子去的,到时候你来不来?”

    锦书发着愣,到现在还觉得迷迷瞪瞪的。站了一会儿要折回值房去,才走了两步,看见偏殿里的侍膳太监往外撤菜了,想是席散了。安制这会儿是入画在伺候茶水,她打起了精神正准备进明间上值,这时候从槛窗上看见皇帝皇后和庄亲王从门上出来了,她来不及回避,忙退到一边肃立。

    南苑国的祖训很怪异,等级分得极严苛,公主们出嫁后不和驸马同住,除了大婚时候在一块儿三天,往后公主住公主府,驸马回驸马府。平时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进幸一次内务府要记档,后头还有精奇嬷嬷们管束,所以夫妻一世,有的只见过几十趟面。比如大内或是哪个府办事儿,公主们在内府,驸马们在二门外吃酒谈天,夫妻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锦书暗暗咋舌,这种缺德主意也只有南蛮子想得出来,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不是违反伦常是什么?宇文家取慕容氏而代之,公主们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可这几百年的老规矩却如影随形,到了宇文澜舟这里并没有什么大改观。

    她惨淡一笑,可不是吗!做皇帝的还能没福吗?她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按说他不是个操心的人,可四十岁不到就生了华发,密密匝匝的和黑发交织在一处,远远地看就像个耄耋老翁。后来国破家亡,一辈子走到头,什么也没落下,除了可怜可悲,找不着别的词令儿了。这大概就像命里注定似的,派了你几年皇帝命,多一刻都不让你干,时候到了就撂挑子吧,后头自有人接手。

    皇帝皱了皱眉,“在节令儿上你还这么忙?阖宫没别的人了?倒光叫你操持?那样的好日子就在值房里头闷着?”

    他怅然站着,不无嘲弄地说:“朕才刚想亲你来着,吓着你了?你是不是打心眼里的瞧不起朕?明知道你厌恶,还要厚着脸皮的和你亲近?”

    “万岁爷,奴才伺候您梳头。”她冒着大不违打断他,再说下去就没边儿了,她害怕听见那些,说实话,更害怕和皇帝单独相处。他问的问题她答不上来,其实和身份没关系,他灭了大邺,他是罪魁祸首,这是没法子改变的,这和他到底是皇帝还是亲王,根本就搭不上边。

    她悚得面无人色,皇帝看着又觉不忍,终究是一长叹,胡乱摆了摆手,乏力道:“罢了,你起来吧!朕失德了,是朕的不是。只是朕问你,你当真那么讨厌朕吗?倘若朕不是皇帝,朕和庄亲王换个身份,你……”

    锦书转过身去收拾匣子,一面计较着怎么开口替宝答应求情,这时皇帝说起了那些皇姑们的处境,“朕料着必定又要来和朕哭诉,可公主驸马分府住是历代传承下来,朕要是坏了规矩,朝上的那些道学酸儒又要聒噪上一阵子,联名俱表,上奏弹劾,搅得朕不胜其烦。”

    她伸手搀扶他,心头还是怦怦急跳着。刚才自己走了神,差点就铸下大错了。她悄悄掖了掖自己发烫的脸颊,半是酸楚,半是彷徨,隐隐还有丝甜蜜。她不敢抬头看他,他在她身侧,夹袍上的蝙蝠祥纹近在咫尺。她清楚明白他的心思,真是怪异,这种似苦似甜的滋味面对太子从来不曾有过。她垂下了嘴角,悲哀的意识到,或许自己对他是动了心了。

    她不恨皇帝抢了慕容家的江山,她只恨他做得太绝,就跟永乐年的“瓜蔓抄”似的,但凡姓慕容的,一个都不留。千把口子人啊,她的伯伯叔叔们,堂兄弟堂姐妹儿们,个个人头点了地,单留下她,也不过是另有用处,那天永昼要是没出宫,她也不能活到今天。其实活着还不如死了爽利,她看得真真的,先前苦的是身体,后头苦的就是心了。

    皇帝会意了,又掏心掏肺的咳不可扼,太皇太后慌道:“锦书,快服侍你们万岁爷进倒厦里去,御前的人呢?快给皇帝收拾收拾!”

    皇帝扑了个空大觉失望,她又抖成那样,满腔的怜花爱花之情付诸东流,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犀角梳子捏在手里发凉,她顺着头发丝儿一点一点打理,把飞远了的思绪一股脑儿收拾回来,暗啐自己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不是你的东西别惦记,徒增烦恼罢了。

    里外登时乱糟糟一片,锦书撂下庄王爷,又去拿帕子拂拭皇帝身上,白着脸问:“主子烫着了吗?伤着哪儿没有?”

    皇帝怔住了,小太监吓傻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锦书慌里慌张迎上去替庄亲王拍袍子,皇帝恰巧站在下风口,那香灰四下飞扬,呛得他捂嘴咳嗽起来。

    皇帝顺从的由她引着坐下来,她的视线落在他肩头的团龙上,恍惚又有些郁闷。她念着他,想着他时,他在驻跸的行在里干了些什么?歌照唱,舞照跳,仍旧是自在非常的帝王生活。

    庄亲王一等的聪明,他跨出去,冲廊子上捧着香炉的小太监身上幢过去,只听砰的一声,托盘掉了,香炉打翻了,燃着的塔子洒了一地。

    锦书笑道:“奴才侍候是应当的,老祖宗喜欢和皇姑们聚在一处,说这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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