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的一片心意。你就看在小时候的情分吧，别和我这么见外。这大过年的，就是不相干的人还道个新禧呢，你全当我是个旧友，赠了礼叙叙家常也使得。”

    铜茶炊上的张太监笑道：“顺子屎壳郎变知了，飞上天啦！三十晚上当了个好差，万岁爷夸了一句，老佛爷知道了就把他拨到养心殿伺候万岁爷去了。”

    锦书摇头推辞，“奴才无功不受禄，不敢收太子爷的东西。”

    锦书听了直笑，“你跟苓子似的，这可是露脸的活儿，还怕苦？”

    东偏殿里也有地炕，热乎乎的一室如春。雕花门边供的一盆腊梅开得正盛，打起软帘，暖气夹带着丝丝的香气扑面而来。近南墙的条桌上摆了一只鎏金香炉，里头的塔子燃着，有袅袅的烟流转升腾。也不知薰的什么香，和这腊梅的味道一冲，倒把那股清香弄混了。

    入画窃窃道：“那个大宴时候长，要到近子时才完，两个时辰笔直地站着，动都不能动，别提多难受了。我还是乐意在慈宁宫里待着，老佛爷和总管嬷嬷们都出去了，就剩咱们几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有差使可当，就坐着嗑瓜子、闲聊，多好！”

    春荣半合着眼前仰后合地打瞌睡，锦书让了位置，低声对她道：“这会子不能睡，你先趴着打个盹吧！”

    锦书只得屈膝谢恩，太子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又道：“我听老佛爷说今晚你随侍，那咱们晚上还能见一面。往后我到慈宁宫晨昏定省天天来看你，你缺什么要什么都和我说，我给你办。”

    这入画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说什么就出口，吓得锦书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啐道：“仔细祸从口出，回头叫太监拉到廊子下挨板子，大年初一，没得招不自在。”

    锦书蹲身道：“谢太子爷关心，奴才一切都好。”

    太子一时忘情，攥着她的手不肯放。锦书挣了两下没能挣脱，情急之下面红耳赤地低呼，“请太子殿下撒手！”

    太子点头，也没计较她这种刻意遵守的尊卑礼仪，自顾自道：“我总想来瞧你，可人多眼杂，又不能近身说话。今儿初一，宫里的规矩松动些，我也管不得别人怎么看了……”

    太子的脸渐渐冷了下来，“你别一口一个奴才，这是打我脸呢！我没办法拿你当旁人看，我只答应在别人面前端架子不亲近你，可要是背着人，我愿意对你好，你也管不着。”

    锦书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被他这么一调侃，到底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太子看那笑容明媚得像春天里的日头，照得他浑身温暖敞亮，傻乎乎也跟着笑起来，直道：“你瞧，这样方好。高高兴兴的是一天，苦大仇深的也是一天，不如乐呵呵的。从前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全忘了吧！”

    锦书高举起手接过，那根绦子二尺来长，钩着五彩的宝相花，间或掺着福寿纹，两头各有两颗翡翠珠子，水头足，绿油油的，拿来绑辫子最合适。年轻姑娘爱漂亮，不由含笑攥着绦子磕头，“多谢老祖宗赏！”

    锦书颇意外，抬头看他，他表情不自在，脸色微红，全然没有以往老成的架势，显出和年纪相仿的青涩。一手托着那只镯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握了放，放了又握，似乎是紧张到了极点。

    太子笑道：“不打紧。”解下荷包塞给她，“今儿先戴着，等要当差了再摘下来收着。”视线又在她手腕上流连，一遍遍地看，就像欣赏名家字画似的，怎么都瞧不够。

    太皇太后让她起来，“上西配殿吃春盘子去吧，她们都在那儿呢。”锦书应个是，却行退出偏殿。

    锦书送走了苓子拐进徽音门，慈宁宫里挂着成排的琉璃风灯，粗使的宫女正一盏一盏挑下来吹灭，见了她点点头。锦书抿嘴笑了笑，打起洒金帘子跨进西偏殿的门。太皇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逗那只扁嘴扁脸的猫，她整了整大背心上前请双安，“老祖宗吉祥，奴才给您拜年了。”

    太皇太后见她模样好，人又温顺，说话踏实谦恭，心里倒也喜欢，便吩咐塔嬷嬷：“把我匣子里的那根金绦子赏她吧！”对锦书道，“你拿那根金绦子绑头发，这乌油油的大辫子配上彩金，那才漂亮。”

    她张了张嘴，“太子爷做什么要送奴才东西？奴才受不起。”

    春荣嗯了声，圈着手臂伏在炕桌上。锦书取了条毡子给她搭上，刚收拾好，门外一个小太监探头进来。大梅一看见他就笑嘻嘻地问：“哟，小禄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入画叹了一声，“我啊，不是爱登高的人。稳稳当当把差办好，到了年纪就出去了，还图什么？人生苦短，拢共几十年，花那么多心思全为给自己装体面，何苦来！”

    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人打趣，纷纷闷头喝粥吃春盘。锦书无奈应了，只得垂着手跟了出去。

    想着就要往外退，太子瞥了他一眼，“先别忙走。”指了指那个香炉，“把那个给我弄出去，我闻不惯这味儿。”冯禄躬身道是，捧着那狮子鎏金香炉座退了出去。

    太子道：“我是南蛮子脾气，小时候你不就是这么说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