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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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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管怎么样,场面总得撑起来。新郎官进门给谢家二老磕头认亲,和众多大小舅爷施礼作揖。他将来是要继承大宝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因此没有人刻意刁难他。放了雁,过了些杂礼就放他往后园去了。

    正琢磨着,门前的光影被人遮住了。还没等她开口,慕容琤叫了声大人,对她俯首长揖下来。

    说着进了卬否,满院子的女孩儿一看笑闹开了,直喊着新郎官来迎新妇了,把弥生从屋子里搀了出来。

    他的吻轻轻的,没有侵略性,一点一滴像漫延的春水。淌过她的眉眼,淌过她的鼻子,略一顿,停在她唇上。弥生的心都揪紧了,不能反抗,只有勉强适应。

    滥好人,仅此而已了。他低下头看,她埋在他怀里,鼻息咻咻,似乎已经睡着了。他撩起她的一缕发轻抚,这么好的姑娘,因他的一己私欲白白耽误了。他亏欠她,罪业太深,不管将来怎么善待她都不足以抵消。他只能尽他所能让她快乐,至少哪天她厌倦了,振翅欲飞的时候还能想起他的一点好处。

    长子的生母趴在地上讨好,“这是百年,以后便是殿下的儿子。”

    这些是从夫子那里听来的,但是她再不愿提起他了。他成了往日的一蓬烟,吹口气,都散了。她往慕容珩怀里挤了挤,他身上有静静的杜衡香。弥生心里纳罕着真是巧,“鲜卑语里石兰是狮子的意思,汉话里却是香料名字。《楚辞·九歌》里有一句‘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你瞧又是石兰又是杜衡的,和你很相称。”

    广宁王府在城南,穿过铜驼街走御道,出信春门再右拐出城,过两个坊院就到建阳里了。其实出嫁在九王府倒罢了,回门还在九王府有些说不过去。原本谢家在邺城也有产业,只是阿耶和众兄都外放做官,老宅子年久失修,加上赐婚的诏令下得又急,一时来不及张罗,只得再回旧地了。说起来她心里也不情愿,这辈子再不见他才好,可是没法子,时间不够,兜兜转转还在他眼皮子底下。

    弥生拢起衣襟,两个人干干对坐着,她躬着背觑他,“殿下……”

    他笑了笑,起身去倒合卺酒。弥生掖着袖子跟过来,两个人举着银杯对饮。他在花烛下细细地看她,越看越喜欢。把她的空盏搁到一边,复来携她的手,说:“我无德无能,今日娶了你,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他慢吞吞说:“她没有带人,你应该留两个婢女送她回来。”

    “那回是凑巧得很。”她敷衍着打哈哈,“我那时乱了方寸,把弥生一人留下了,怪不好意思的。”

    弥生起身捋捋衣裳,因为爷娘借居在乐陵王府,不好意思叨扰人家太久,不日就要回陈留去,所以三朝回门改成了第二日。

    他窘起来,“你怎么知道的?男人名字里带个兰字很女气。”

    她在他身边,同他并肩坐在喜床上。他侧过身看她,这样曼妙的人,他的妻……他不能完全死心,要么再试一试?万一老天眷顾成事了呢?他打定主意,屏息来吻她的额,自是小心翼翼,半点不敢唐突。她颤了颤,想避让,到底还是忍住了。爱和不爱都不重要,她既然嫁了他,就有为人|妻应尽的义务。但实在害怕,舌头死死抵住颚,才不至于让上下牙叩得咔咔响。

    她回身在圈椅里坐下,思量着弥生说的二王长子过继的事,不由嗟叹起来。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能和自己贴心才怪。这二王害人不浅,倘或能给她个一儿半女倒也罢了,如今这样,还不如将皇位让给九王的好。

    卬否……留不住,她到底还是走了。他胸口堵得厉害,腿上失了力气,腿弯子一软几乎栽倒下来。后面赶来的庞嚣一把托住他,低声道:“夫子好歹撑住,人多眼杂,不小心露了白倒不好。魏斯他们早在广宁王府打了埋伏,有个风吹草动,自会见机行事。”

    她反手攥紧他的袖子,“殿下是妾的天,今后妾便倚靠殿下了。”

    他有些撮火,重重骂了句蠢材。也委实该骂,府里人仗着他好说话,平常不太拿他当回事。弥生心里不快,以后要狠狠整顿才好。眼下先不计较那些,她撩着幔子道:“罢了,你上来和我同辇,别耽搁了。”

    这时二门上派人进来通传,说东西都备好了,请殿下移驾。

    佛生道是,“宫里派了个圣手来给殿下推拿,我在府里也是闲着,想起来今天弥生回门,便过来凑个热闹。”

    她是脱口而出,女人嘛,一害怕就容易说错话。他抿起唇乜着她,什么叫不打自招?弥生遭掳,论理只有大王和韩云霁知道,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不出声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骇然白了脸。他疏淡一笑,“你去吧,她瞧着你呢。”

    一行人说笑着往门里去,弥生走了几步,总觉得背后毛毛的。回头一看,原来正赶上夫子散朝回来。也不走近,远远站在巷堂里,拉着脸,眉目生冷。

    仰头看,她站在高高的台基上,二王伸手去接她,她搭着他的胳膊走下来。脸上没有笑意,却温婉驯服。莲花冠下的遮面得由郎子放下来,她侧过身,在珩面前低下头。

    大礼一过,几个婶子围上来说话,无非是叫她留意,道生、昙生、莲生都没有许人家,若是有合适的,好歹别错过了。弥生正打着太极,眼角扫见慕容琤进门来,白衣广袖,笑得夷然得体。他边给二王打躬边道:“阁老在外埠待得太久了,二兄寻个时候把人调回京机,也好便于往来。”一头说,一头笑吟吟地看着弥生,“如今辈分乱了,我该称你什么?”

    他嘲讽地笑,也许是这样吧!他要是没气性,谁能瞧得起他?地位尴尬的幼子,守着个博士祭酒的衔儿干到老死。哪天阳寿到头了,被人寻个由头就解决了。如果这样过一生,就算娶了她又怎么样?提心吊胆地挨日子,说不准哪天被活活拆散也未可知。

    庞嚣抬起眼来,看见隐隐的一点微芒滑过他的眼底。他迅速转过身往前院去,走得很急,大约还想看着弥生上婚辇。然而赶到门上时迎亲的队伍已经开拔了,先行的仪仗出了坊口,一路吹吹打打蜿蜒而去。

    弥生一开始没转过弯来,还觉得府里规矩大,姬妾每天要给夫主晨昏定省呢!后来想想,原来眉寿口中的殿下是自己。如今真是嫁作人妇了,心里不由有些怅惘。外面还等着,弥生不忍再拖拉下去,叫眉寿给她绾了个盘恒髻,便命婢女把二王的房中人都请进来。

    叔嫂,师徒,这些都不是他要的。他心里疼痛难挨,面上还得装得从容。还没来得及应她的话,她却转过身去和二王拉家常了。只听她声调娇糯,含笑道:“百年那孩子我喜欢,眼下还和他母亲住在一起吗?我看另派个离我近些的院子吧,下了学我也好监督课业。”

    慕容珩不疑他有私心,全当他是尊长对晚辈的爱护,应道:“你放心,我拿十二万分的真心待她。她虽是我的妻,到底年纪小,还是个孩子。我自然处处看顾她,不给她气受。”

    他有些不敢置信,愕然望着她,试图找出她口是心非的佐证来。但是没有,她的眼神是通透的,坚定看着你,便让你感到暖心可信赖。

    女长御端了橘子来替换下她的如意,她拿团扇遮脸,踩着瓦片下辇。跨过了火盆,沿着首尾循环交替的毡席进了王府内。

    慕容珩听了勉强笑笑,“这回娶的是谢家女,母亲自然高看两眼。”

    他倾身把她揽进怀里,“我省得,以后自当自强,不叫你失望。”又絮语了一阵才想起外面的宾客,忙道:“你若是累了就歇下,不用拘着。我还有应酬……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先睡吧!”说着一撩帐门闪身出去了。

    不管以后到底会怎么样,这刻足够让他感动了。他又哭又笑的,捧住她两手亲吻,“好弥生,你是老天爷派来救我的吗?我怎么能嫌弃你?我若对你有半点二心,他日死无葬身之地!”

    庞嚣窒了窒,“夫子不是寻常人,夫子要做大事,岂是缠绵儿女情长的凡夫俗子能比的!”

    弥生听了高兴得了不得,“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这些年好容易怀上了,往宫里报了吗?阿耶阿娘那里说了吗?”

    佛生听他这话,脑子里轰然炸了雷。那次明明都部署好了的,谁知最后莫名其妙就叫弥生逃脱了。原本过去的事,平息下来相安无事,谁知水被他一搅又浑了。他提起四国楼,知道她点了菜没来得及吃,就这么简单?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她如临大敌,那桩事抖出来定会坏了姊妹情谊,他日二王登了基,弥生心里记恨起了她,她能落到什么好处?

    为什么会到这步田地呢?她当真是万念俱灰了。偷偷期盼的奇迹没有发生,一切按部就班,无波无澜。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她哭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他伤她那么深,为了天下宁愿负她。他这个自私的人,眼里只有皇位,从来没有她。她曾经设想过,如果求他带她走,他能不能放下手里掌握的权势携她归隐田园?琢磨了一千遍,害怕遭受更大的打击,没有胆子尝试。现在也不必问了,都结束了。

    他唯唯诺诺应了,趴在床上把薄衾铺展开,体贴地服侍她躺下,自己挨在胡床外沿,真正只占了一点点地方。

    周围人声鼎沸,一大帮子仆妇女眷簇拥着新人出了园子,卬否霎时就空了。他独自一人立在这院落里,孤灯残烛,形影相吊。

    “哎什么?”她母亲直皱眉头,“你还装吗?要是中用,今天能这么太平?”言罢叹息,“真是委屈你了,大好的年纪摊上这个,以后几十年可怎么办?”

    “这有什么,也叫家里人高兴高兴。”弥生想了想,拊掌道:“快些生吧,生了可有人叫我姨母了。家里阿兄们的儿女都不亲近,你要是生了就在跟前,若带不过来我替你带。”

    侧室过继是不成文的规矩,正室无所出时,可以填补嫡子的缺,好名正言顺地封世子。百年七八岁了,看着也文气俊秀。她摸摸下巴觉得甚好,用不着生孩子,有现成的。

    弥生听他这么说怔在那里,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别这么说。”她去搀他,意外看到他泪盈于睫,心里陡地一酸。

    果然女子负心起来更加决绝,有过肌肤之亲也算不得什么了。他觉得无力,现在能够操控朝局又怎么样,在她眼里还是可鄙可弃的。他泄愤式地拂了拂袖,好得很,转头就能把往日恩情都抛却。不提醒她,她忘了自己身上的烙印是谁打上去的了。

    他迟疑着唔了声,“我怕挤着你。”

    他这个样子叫她心疼,她往里面缩了缩,“殿下过来些。”

    下面人抓耳挠腮,“殿下没有吩咐备马。”

    广宁王把人都打发出去,并肩与她同坐下。偏过头看,轻扇掩红妆,自有难以言说的美态。他去接她的扇柄,亲自替她拆了头上博鬓,温声问她:“折腾了一天,累吗?”

    他顺从地靠她近些,“我怕不小心冒犯了你。”

    她出门时看看天,湛蓝一片无边无垠。广宁王府过了一夜,再想起九王府,飘飘忽忽仿佛上辈子的记忆了。

    谢大妇留了心观察,二王脸上没有任何不熨帖,想来并未发现什么。如此便好,至少弥生少受些罪。她和谢尚书上前,一人搀一个扶了起来,对二王笑道:“弥生年纪小,脾气又冲,若是日后有不周到的地方,请殿下多多包涵。我们远在阳夏,委实照应不到,殿下是仁人君子,好歹当她孩子一样看待。万一有意见相左的地方,也请殿下看咱们的脸子,莫同她计较。”

    他忙敛了敛神,“我心里高兴罢了。”又指指后面的牛车道:“下人办事马虎,回门礼我都亲自查验过了,玄三匹,纁二匹,束帛十匹,另有大璋一面,丝毫不差。”

    她低下头只是重复:“我等你。”

    她不好说出来,自己早就有了污点,哪里配得他的顶礼膜拜!她替他擦擦眼睛道:“好了,孩子似的。今天是咱们的喜日子,不作兴死啊活的,要高高兴兴的。”

    慕容珩进退不得,好容易延挨到这时候,以前王阿难都是不管不顾的,如今碰上个她,这样细腻温顺,足以叫他受宠若惊。他忘了怯懦,满心感恩地迎上去。她等得久了,妙目微红。脸上妆都卸了,还是那清丽可人的样儿。他馨馨然笑,牵她到榻前,扶她坐下,“我原说我晚,叫你别等的。”

    新郎新妇拜天地不在室内,院子西南角早就辟出了吉地,搭起青庐和百子帐,所有的仪式都要在里面进行。王成婚一般宫中爷娘不到场,新人只需对空座叩拜。弥生一入青庐便坐帐,只不过扇子还不能撤,得等人都散尽了,和夫主独处时才能拿掉,这叫却扇。

    他笑了笑,和她面对面躺着,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叫我珩吧,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有人情味。”

    沛夫人知道她不愿意叫人看见,左不过是往日留下的一些东西。嘴里再强硬,实在是想忘也难忘的。

    拓跋皇后下这道旨,无非是让他放松心境。新婚夫妇多操劳,前一晚洞房花烛,第二天一早进宫,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慕容珩慌忙摆手,谦卑揖下去道:“大人言重了,弥生入了我广宁王府,家下一切都由她做主,我绝没有半个不字。弥生性善,我对她既敬且爱,怎么能有不和睦的地方呢!请二位大人放心,我必定同她举案齐眉,不敢有半点违逆。”

    她说:“还好。”

    现在都在赌运气,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想先缴械。

    辇车摇摇摆摆到了广宁王府前,府里宾客云集。辇还没停稳就听见鼎沸的催妆声,百余人挟车大呼:“新妇子,催出来。”弥生在轿中静待下马威,无非是放箭踢轿门,表示男不惧内。个个女子都是这么过的,她也坦然得很。

    他点点头,重新振作了精神立起来。脸色不好,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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