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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城破 遇险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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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夏的使臣突然明白过来,先是傻了,然后就是懊恼得直拍脑门,哎呀,怎么就忘了北漠鞑子的恶习了呢?难怪北漠的同行们最近不怎么出声了,原来他们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了啊!

    那“女鬼”刚才一时情急,没顾上什么男女之别,现如今看到阿麦没事了,这才发觉自己跟面前这个年轻男子的姿势太过亲密,脸上一下子羞得通红,手慌忙松开了阿麦,又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敢看阿麦。

    阿麦咒骂了两句,用头顶起被子,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拖着徐秀儿就往门口拉,刚走了没两步,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头顶的被子一下子被掀了去,唐绍义浑身是血站在眼前,火光中他更如地狱中的修罗一般。他抢过阿麦怀里的孩子,看了阿麦和徐秀儿一眼,把徐秀儿往肩上一扛,转身就往屋外冲去。阿麦见他没管自己,也顾不上骂他忘恩负义,忙也跟在他身后往屋外跑去。

    阿麦爹没说话,只紧紧地搂住了阿麦妈,思虑了半天才安慰说道:“要不我们去收养个男孩子吧,和阿麦一起养,好好地教他,这样大了以后也能照顾阿麦,你说这样好不好?”

    “唉,最近经常有军爷经过,莫不是北边又要打仗了?”茶水铺的老板低声叹道。

    “到哪儿去?”

    “堂堂的七尺男儿,怎么能畏死到如此地步!”唐绍义痛骂道,“在鞑子面前辱我南夏妇人,在敌人马前做出如此丑态,你还是个男人吗?”

    姜成翼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常钰青确实是没有明说屠城,可刚才那句话传达下去,又和屠城有什么区别?出征前元帅可是特意交代过,只要他们攻城示威,不准屠城。

    阿麦胡乱地套上了军服,见徐秀儿也在往身上套,想了想制止她道:“你不要穿了,你把头发盘上去就好,就像出嫁了的妇人一样。”见徐秀儿和唐绍义两人都疑惑地看自己,阿麦又解释道,“秀儿身材瘦小,穿上了军服也不像北漠兵,反而会引人怀疑,还不如扮成一个抱了孩子的小妇人,咱们两个就装成烧杀淫掠的北漠兵,遇到大队的北漠兵自然不会管咱们,遇见少的也好掩饰过去。”

    阿麦低着头往城里走,却在城门处被当值的兵士截了下来。当头的那个兵士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下阿麦,喝问道:“哪儿来的?”

    阿麦一只手大力地捂在那“女鬼”的嘴上,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喝道:“叫什么叫?非要把北漠人引来才甘心?”

    唐绍义正被这孩子哭得头昏脑涨,闻言忙把孩子递给了徐秀儿。说来也怪,那孩子被徐秀儿一抱果然不再哭了,只瞪着圆溜溜的一双眼睛看着徐秀儿,徐秀儿又惊又喜,忍不住回头冲着阿麦喊道:“你看这孩子多可爱!”

    有几骑从北漠阵后驰出,举着旗子在阵前奔驰了几个来回,骑兵们便策马从阵前一分为二向两翼退去,露出后面手持大盾的步兵阵,夹杂着数辆攻城车、云梯、井阑等攻城器械缓缓向前推进。悠远的号角声响起,四面金戈之声顿起,北漠的黑色大军潮水般涌上来,仿佛一个浪头就可以把小小的汉堡城掀翻一般。

    “末将不敢,”姜成翼忙道,看了看常钰青的面色,还是恭敬地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末将只是想跟随在将军左右,而且临行前元帅也是吩咐末将要确保将军的安全。”

    阿麦从十五岁起就开始穿男装,到现在神经早已磨得跟麻绳差不多粗细了,哪里猜得到这小姑娘的心思,还以为她是怕自己,忙用衣袖摸了把脸,冲着小姑娘嘿嘿笑了两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啊”字刚刚成形还没出口的时候,阿麦的那块高粱饼子便塞到了“鬼”的嘴里,“啊”声随即转变成了“呜呜”声,声音柔软滑腻,竟然还是个“女鬼”!

    “麦兜?”阿麦妈怔怔地看着阿麦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仰面躺在地上,阿麦看着夜空里依旧闪烁的群星,不由得感叹,自己的生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顽强啊!母亲曾说过,要想有小强一样顽强的生命力,那就得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黑暗和潮湿,这比黑暗和潮湿更恐怖的事情她都挨过来了,还怕什么呢?也许,她根本就不用为自己的生命担心吧,如果老天想收她,那早就该在四年前收了,四年前既然没收,就说明连老天都不待见她,不会要她的命了。

    阿麦也觉得奇怪,起身到徐秀儿身边看那孩子,见那孩子不过八九个月大,胖嘟嘟的甚是喜人,身上的小衣服做得也甚是精细,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阿麦回头看看唐绍义,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这边,心里一动,凑在徐秀儿身边低声说道:“把孩子还给他,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好半晌,阿麦妈才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两个还有彼此可以依伴,可阿麦以后呢?等我们都死了,阿麦怎么办?难道让她嫁给这个世界的男人吗?”

    一个小小的人头从柴草里露出来,黑漆漆的脸上看不分明,唯有一双眸子亮亮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麦。

    阿麦爹抱着软得跟面团似的阿麦左看看右瞧瞧,甚是为难,突然间灵感一现,忙惊喜地喊道:“麦兜!就叫麦兜吧!”

    徐秀儿摇了摇头,哭道:“我腿软,动不了了。”

    常钰青缓缓摇了摇头,唇角处突然绽出一丝笑意,伸手道:“拿弓箭来。”

    “城门开了,走吧,再晚就什么也赶不上了!”常钰青笑道,双脚轻轻一磕马腹,那匹照夜白便欢快地向前蹿了出去,“今天晚上就宿在这汉堡城里,告诉儿郎们,今天晚上不论军纪。”

    三人正苦挨着,突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阿麦低头一看,那孩子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大概是饿了太久,竟放声大哭起来。阿麦心里哀号一声:小祖宗啊,这不是想要大家的命吗!街道上的马蹄声果然顿了顿,然后就听见向这边来了。阿麦心中一急,智上心头,一把扯住正欲起身杀出去的唐绍义,又把徐秀儿怀里的孩子抱过来丢在一边,低声喝道:“快点哭喊!”

    天上的月亮也仿佛不忍心再看下去,紧紧闭了眼。

    那孩子哭了半日也早已累透,没走多远就在徐秀儿怀里熟睡了过去。趁着夜色,一行人只拣幽暗偏僻的小巷走,路上几次经过北漠兵的聚集地,也幸亏徐秀儿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听见动静可以远远地绕过去,一路上有惊无险。

    阿麦紧抿着乌青的嘴角盯了唐绍义片刻,忽地弯着嘴角笑了,唐绍义见她眼里犹见隐隐的湿意,脸上的笑容却明媚无比,竟如清晨雨后带水的白莲一般,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阿麦脸上仍淡淡笑着,抬手摘去唐绍义头上的头盔抱在胸前,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打在了唐绍义的脸颊上。

    阿麦没想到自己能活着从城墙上下来,先是被头顶上的那一箭吓破了胆,然后就是装死,苦挨到天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趁着天黑摸到这片贫民窟,算上刚刚又逃过的一劫,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竟然是在鬼门关里打了好几个来回。

    “打算?”阿麦斜他一眼,淡淡说道,“没什么打算,只知道咱们要是再穿着这身衣服站在城门边上讨论什么打算的问题,再被某个将军看到的话,就算我抱着人家的马腿去哭,也不是二十军棍的问题了。”

    他们刚蹲下身子,那群骑兵已经进了城门,听着马蹄声,人数竟似不下四五十人,那群人进城后慢了下来,虽听着人数不少,却没有发出一点杂乱的人声。阿麦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也怦怦狂跳,旁边徐秀儿身体早已抖作了一团,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下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阿麦转头看向唐绍义,见他微眯着眼睛,手已经扶上了剑柄,时刻准备着要杀出去。

    “到南边去。”

    人都说,人吓人,吓死人,其实,人吓鬼,也是可以吓死鬼的。

    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果不是自己敞开了院门,又把院子里的东西乱丢一气,难保那北漠兵不会进来翻翻,这一翻,自己的小命还能在吗?

    麦穗?夫妻俩心有灵犀般地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于是,阿麦的大名就成了麦穗!

    常钰青剑眉微扬,凌厉的视线从周围几位将领的身上扫过,沉声问道:“刚才的部署可都听明白了?”

    夜色,其实很黑。

    现在的阿麦正坐在驿道边上的一个茶水铺里,费力地啃下一口干巴巴的杂面饼,然后抬起头来粗声粗气地喊道:“小二,再来壶茶水!”

    唐绍义把孩子塞入阿麦手里,“抱好了!”说完又向前两步把地上的剑拔起来插入剑鞘,回身把吓傻了的徐秀儿负到背上走回到阿麦身边,冷冷说道,“快些走!”

    是夜,北漠主将常钰青领四万骑兵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而汉堡城外却仍停驻了北漠的“十万大军”的营帐,等着赶往泰兴城与北漠东路军集合。

    阿麦后背上像是突然蹿过了一阵凉风,汗毛嗖的一下子全都立了起来。阿麦很想大喊一声“鬼啊”,然后就撒丫子往外跑,可吓到了极点,肢体便脱离了大脑的控制,那应有的反应只是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她一没尖叫二没逃跑,只是怔怔地伸手把半块高粱饼子递了过去,问:“你——吃吗?”

    阿麦看着那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兵士,心里也在感叹:“老妈说得还真没错,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营养不良啊,就这个头目,也才一米六出头吧,就这样的也能算是兵?和老爹差太远了啊。”

    唐绍义一手抱了婴儿,挥着剑且战且退,由于躲闪十分不便,已是险象环生。他眼角扫见傻在屋门口的阿麦两人,用力震开一个北漠兵劈过来的刀,随后转身大力地把手中的包裹掷向阿麦怀里,厉声喝道:“进屋!”

    旁边的两个南夏兵使劲地把带了尖刺的狼牙拍砸下去,眼看就要爬上城墙的北漠兵便被砸了下去,惨叫声刺入阿麦的耳中,听得她一阵心惊肉跳。身边紧接着又是“啊”的一声惨叫,刚才还给她叫好的那个士兵被北漠的箭雨射中,老长的一支长箭穿胸而过,鲜血从口中喷溅在城墙上,顿时就染红了一片。阿麦一惊之下竟连手中的弓都掉到了地上,只顾抱着头蹲了下去,耳边的惨叫还没绝耳,阿麦身上就又挨了几鞭子,小校挥着鞭子怒骂道:“妈的,还有空躲,鞑子上来了,谁也活不成!”

    北漠民风剽悍,相对于南夏人善动嘴皮子来说,他们更喜欢动手,属于行动派的代表人物,向来奉行的信条就是:说不过你,我就揍你丫的!

    那些兵士哪里肯听阿麦解释,推搡着她就往城里走。走到半路,正好遇见几个亲兵簇拥着一个年轻将领迎面过来,押送阿麦的兵士慌忙上去向那年轻将领讨好地行礼说道:“大人,新抓了个北漠的探子!”

    姜成翼还想再说,却见常钰青的脸色已冷了下来,只得把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道了声:“是!”便垂着头随着众将领命出营。常钰青这才轻笑一声,让亲兵系好披风,抱着缨盔走出帐外。

    阿麦静静地看着唐绍义,等他骂完了这才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连看也不看唐绍义一眼就往城门走,走过唐绍义身边时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一时间,南夏北部众多城镇相继告急。

    阿麦用手遮住面前的茶碗,眯着眼睛看那飞骑变成了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远处。北边要打仗?打就打吧,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是要向南走的。

    阿麦和唐绍义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阿麦见到瘫坐在路边的徐秀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硬下心来从她身边走过,刚走了没两步就被唐绍义从后面扯住了胳膊,他大力地把阿麦身体拉转回来,气道:“你小子心量怎么如此狭小?就算是我打错了你,你也不该如此——哎?你怎么还哭了?”没想到阿麦眼圈竟然是红的,唐绍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你不是男人你还发火,有大男人哭鼻子的吗?我打错了你,大不了让你打回来,怎么还跟个女人似的哭起来了?”

    徐秀儿也忙说道:“是的,将军,我不能走,我还得在这里等我爹爹回来呢,我爹爹也是军人呢,他去守城墙了。”

    阿麦爹把阿麦轻轻地放在床上,脸上的惊喜还没有褪去,站起身来激动地比画道:“你忘了?就是香港动画里的那个小猪,一黑眼圈的那个!哈哈,姓麦,今年又是猪年,不叫麦兜对得起谁啊!哈哈……”

    天色渐亮,三人终钻出了小巷来到通向城门的那条宽阔街道上。这曾是汉堡城最为繁华的街道,街道两边原本有不少店铺,现在只剩下些残垣断壁,街道上更是随处可见战死的南夏士兵的尸体,脚下的石板路早就被鲜血浸透了,阿麦一路行来,只觉得踩到哪里都是滑腻腻的。

    “放箭!放箭!射死这帮鞑子!”城墙上的南夏小校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厉声喝道。

    幸亏北漠人攻入城内之后只想着洗劫一番,也没打算长期占住此城,所以城门处并无士兵守卫。徐秀儿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强撑着走出城门,刚想松口气,可一抬头就觉得心都凉了,城门外不到三四里处竟然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北漠军营,跑?还能往哪里跑?

    那青年将军终于抬起头来,微微上扬的嘴角挑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仍遮掩不住眉眼之间的杀戮之气,竟然是本应宿在汉堡城中的北漠主将常钰青。

    没想到唐绍义却不肯接孩子,剑眉皱了皱,冷声说道:“北漠人很快就会找了来,此地不可久留。”说着又去剥北漠兵尸体上的军服,扔了一件在徐秀儿身上,命令道,“赶紧穿上,快点!”

    阿麦说:“妈妈啊,为什么你的肚子里不藏小弟弟呢?”

    汉堡城并没有因为黑夜的到来而静寂下来,火光在城中各处闪耀,北漠士兵的笑骂声,南夏百姓的哭喊声、尖叫声在城中此起彼伏,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或不甘或怯懦或放纵地在城中各处流窜,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每到一处似乎都能把闻者的心高高地提起来,悬在夜空中,隐隐战栗……

    姜成翼的笑容一闪而过,转回头来又看了看常钰青,小心劝道:“将军,这里离城墙太近,流矢太多,为安全起见,还请将军到阵后观战吧。”

    唐绍义怒道:“那徐姑娘怎么办?”

    众人应了一声,都跟着往外跑去。火光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夜又归入了黑暗之中。就在那敞开的院门里面,阿麦提了半天的心总算缓缓落了下来,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堆满了杂物的墙角爬出来,顾不上擦拭脸上的灰尘,只瘫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喘粗气。

    她不笑还好,她这一笑,小姑娘又往后退了两步。

    阿麦冷哼一声,心道这人倒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三人搭伙逃出汉堡城那是没法,谁又答应和他一起去泰兴了啊!再说了,跟着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人上路,身边又带着那么一个随时哭闹的小麻烦包,她活腻歪了吗?当下阿麦也不搭唐绍义的话茬,自顾自脱着自己身上的军服。

    徐秀儿一愣,迷惑地看向阿麦,虽不知阿麦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可经过这多半夜的相处,心里早已对阿麦充满信任,现在听到阿麦这样说,只是稍稍愣了愣,便也不多问就把孩子送回到唐绍义身边,“军爷,孩子还给您吧。”

    那小头目又围着阿麦转了一圈,突然就往后跳了一步,厉声喝道:“来啊!把这厮给我绑了!”

    那头目明显是心动了,抬头看了看东方那映得有些暗红的天空,又看了看自己这帮弟兄,手一挥说道:“走,兄弟们换地方,要去就赶紧地,不然晚了连汤水都没咱们兄弟的了!”

    “北边来的。”阿麦老实回答。

    阿麦停下,转回身看着唐绍义笑道:“那也好办啊,您抱着徐姑娘,徐姑娘抱着孩子不就得了?您是大丈夫,还担不起这点分量?”阿麦只觉得心里一阵畅快,大笑两声转身而去,刚走了没两步就感到一阵寒风紧贴着耳边擦过,她身体立时就僵在那里,面色刷一下白了——面前不及五尺的地面上插了把剑,剑柄在空中犹自巍巍颤着。

    阿麦妈一怔,叫什么呢?如果知道还问他吗?怀着孕的时候夫妻俩光管孩子叫宝宝了,可这都生下来了,总不能起个大名叫麦宝宝吧?

    那领头的兵士大为满意,给犯人们一人手里塞了一根木棒,就把他们赶上了城墙。

    那“鬼”也突然被阿麦出人意料的举动吓住了,愣了片刻后便猛然张大了嘴,露出了一口跟脸色成鲜明对比的白牙,“啊——”

    阿麦妈大骂:“你丫孩子才叫麦兜!”

    一句话总结一下:这防守也忒简陋了些!城墙也就是比北部地主大户的院墙高些,厚些,长些,上面站的人多些。

    旁边驿道上有传令的军士快马驰过,带起地上的黄土,被风卷了过来,有些呛人。

    阿麦低声说道:“我也是南夏人,为了躲北漠鞑子才藏到这儿的,他们就在外面不远处,招来了,咱们两个谁也活不了!你别出声,我就放手。”

    泰兴城,南夏国北部重城,人口二十余万,面朝江中平原,背后有宛江穿南夏国而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一城失则江北之地尽失。

    麦氏语录:战争,是大人物掌中的棋耍戏,起手落子,谈笑间攻城略地;战场,是小人物面前的修罗场,手起刀落,刹那间灰飞烟灭。

    南夏盛元二年,北漠天幸七年,南夏与北漠的谈判桌上依旧是唇枪舌剑、热火朝天。貌似南人的嘴舌往往都比北方的汉子灵巧些,说着说着胜利的天平就渐渐地往南方倾斜了过去。对于北漠同行的日渐沉默,南夏的国辩手们还没来得及庆祝即将到手的胜利,就被一个惊天的消息震得七魄离体。

    阿麦被她哭得心酸,柔声劝道:“别哭了,哭也没用,你好好活下去才能告慰爹爹。再说你爹爹也不见得出事,我也曾经上了城墙守城,不是活着下来了吗,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以后战乱停息了再回来寻访你爹爹便是。”

    “放手!”阿麦淡淡说道。

    十几个北漠士兵举着火把骂骂咧咧地从小巷中穿过,显然他们对自己的收获很不满意。

    阿麦被撞得身体一震,怀里已经多了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慌乱中不及多想,忙拽了徐秀儿退回屋内紧紧地关上了门。唐绍义手中没有了婴儿拖累,剑气立盛,转眼间就有两三个北漠兵在剑下丧命。那群北漠兵迫于唐绍义的剑风凑不到门前,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放火!”立刻就有几支火把向屋里掷了过来,唐绍义挥剑击落几支,却仍有一支火把砸到窗上。

    小头目斜着眼睛上下打量阿麦,越看就越觉得不顺眼:这小子高瘦的个子,而且头发还那么短,只够在后面勉强扎个小辫子,这哪里是南夏人的打扮啊,分明就是个异族人!

    唐绍义也已经认出了阿麦,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是本地人氏,哪里来的本地的妹子?”转头又冲着徐秀儿说道,“北漠鞑子攻城时,我南夏将士死伤无数,破城后鞑子又对我将士大肆屠杀,连降兵都杀了个干净,你爹爹恐怕早已不在世上,你等在这里也等不到他了!”

    火光的映照下,阿麦只觉得那被追杀的男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刚进汉堡城时遇见的那个领兵校尉!

    她这么一说,阿麦和唐绍义两人也回过神来看向远处的北漠军营,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阿麦妈说:“再生一个吧,孩子一个人太孤单了,连个伴儿都没有。”

    唐绍义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瞪着阿麦说不出话来,阿麦嗤笑一声,甩开唐绍义的手僵直着脊背朝着城外大步走去。不错,她畏死,她要活着,为了活着,比这更难堪的丑态她都曾做过,给北漠人下跪,又算得了什么呢?

    唐绍义也是恼怒自己无用才把火气撒到了阿麦身上,后来被阿麦呛了几句,一肚子的火反而熄了。现在看到阿麦如此模样,心里更加懊悔刚才太过于冲动了,几次想上前说句软话,可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只低着头默默地跟在阿麦后面。

    阿麦大喊了声:“是!”直到那群骑兵走远了才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唐绍义说道,“趁着这会儿没人,我们赶紧出城!”

    阿麦见他如此说,知道今天和徐秀儿不可能轻松逃脱了,也不再多说废话,低头用手指去掐徐秀儿的人中。好半天徐秀儿才悠悠出了口气缓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阿麦一眼便哭起来。

    徐秀儿也算是个坚强的女子,只哭了片刻便慢慢停了下来,只低低地啜泣。那边唐绍义已经换上了一身北漠兵的军服,又扔了两身过来,说道:“快点穿上。”

    阿麦脸上露出嘲弄的笑,说道:“你骂得没错,我还真不是个男人,我只想活着。你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你为什么现在还活着呢?”

    姜成翼回过神来,心头竟有些莫名的恼怒,冷冷扫了阿麦一眼,提缰欲行间看到被吓得呆滞的徐秀儿,不由得顿了顿,放柔了声音说道:“这位娘子,你快些出城吧,不要在这里停留了。”

    唐绍义浓眉竖起,满脸怒色,怒道:“你?”

    常钰青忽地抬起手臂用马鞭指向城墙的一处,对着身旁的副将姜成翼笑道:“哈哈,成翼,你看那个南蛮子,竟然连弓都不会拿,这样的人居然会到城墙上来守城,可见南夏实在是没人了。”

    直到半瓢水见了底,阿麦噎住的那口饼子才被顺了下去,连噎带呛的,脸上早已是涕泪齐流。

    唐绍义话音刚落,徐秀儿悲号一声,身体一软便昏了过去。阿麦忙扶住了她,一手托住她怀里的孩子,冲着唐绍义怒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要说得这么残忍?非要断了她一个念想!”

    城墙上的那个小兵就算不吓昏也得吓得尿裤子了吧。常钰青满意地笑了,随手把长弓扔给了身旁的亲卫,这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他会后悔这一箭射得有些高了,如果当时再低上两寸,那该有多好。

    “谢谢你。”阿麦哑着嗓子说,她嗓音原本就有些低沉,刚才又被粗粝的饼子划伤喉咙,这让她的声音更显喑哑。

    唐绍义气结,可也不得不承认阿麦说得有道理,忙也脱下了套在外面的北漠军服,露出里面满是血污的青色战袍。阿麦冷笑道:“不知道北漠人是对自己的逃兵好一点,还是对敌兵好一点?”

    “老大,这院门大敞四开的,看来人是早跑光了,咱还进去吗?”

    门外的星光透进来,打在人的身上有些斑驳,阿麦这才仔细地打量那小姑娘,见她身材纤细,顶多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像是抹了锅底灰,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甚是灵动。

    几个兵士如狼似虎地向着阿麦扑了过来,没等阿麦反应过来,已经把她五花大绑地捆结实了。阿麦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绳索,连忙央求道:“各位军爷,误会啊,误会,我是良民啊,怎么可能会是探子呢?不信您把我解了,我拿路引出来给军爷看!”

    果然,那青年将领的视线被阿麦吸引了过来。阿麦见那将军看向自己,慌忙又把腰弯了弯,连声说道:“将军明鉴啊!小民真的是冤枉啊!”

    阿麦爹讪讪地把尿布从脸上拿下来,心虚地瞅着阿麦妈,小声地问:“那你说叫什么?”

    旁边的亲卫急忙将背后的长弓取下,双手奉了上去。常钰青接过,搭箭上弦,把弓拉了个大满,微眯了眼睛瞄准城头那人,手指一松,只听得嘭的一声,利箭出弦,带着划破长空发出的锐利的呼啸声,冲着城墙上那个胆小的南夏士兵飞驰而去……

    这一拳打傻了徐秀儿,却打醒了唐绍义,他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真没想到阿麦竟然好意思再打回去,恼怒之下提起拳头就想再给阿麦一拳,可一看到阿麦微扬着下巴向他示威的小样,还有她那微微上挑着的嘴角,忽然觉得脸热心躁起来,脸刷一下子就红透了,瞪了半天眼睛也挥不下去那只拳头,只得冷哼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低声嘀咕道:“真跟个女人一样,还好意思打回去!”

    八月二十六日,北漠东路大军抵达泰兴城外,二十七日完成围城,坐待常钰青率领的西路十万大军。

    阿麦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人看到孩子在徐秀儿怀里不哭,便想着让徐秀儿替他抱着孩子,刚才有那么多的北漠兵追杀他,恐怕徐秀儿跟着他出去十有八九是要倒霉。要在平时阿麦自然不会管这闲事,可今天徐秀儿曾经救过自己一命,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跟着这男人出去送死,只得强鼓起勇气干笑道:“这位将军,我妹子不会功夫,跟着将军出去恐怕只会拖累将军,我看您还是趁着北漠兵还没有追到这里,自己赶紧抱着孩子走吧,我们自然不会说出您的去向。”

    后来阿麦一直想,如果当时牛二喊的不是麦穗而是冬瓜,那她是不是就该叫麦冬瓜了呢?五岁那年,她把这个疑问告诉了正在卖酒的阿麦妈。阿麦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湿乎乎的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说:“你这孩子,咱怎么能叫冬瓜呢?麦穗这名字多好啊!多么富有乡土气息的名字啊!我和你爹可是想了好久才给你起了这个有深度的名字!”

    常钰青从北漠阵中纵马冲出,直奔城门而去。那边城门刚被北漠军的撞车撞开,双方士兵正搅在一起。常钰青挺枪冲了过去,见穿着南夏衣甲的士兵便挑,片刻工夫便挑翻了十多名南夏兵。姜成翼看他杀得兴起,也不好再拦,可又怕混战之中主将有所闪失,只得挥舞着长刀和亲卫一起护在常钰青身侧,一行几十骑竟然冲在北漠军前杀入了汉堡城内。

    唐绍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徐秀儿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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