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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弯路、退路等许多办法。”

    “嗯,前些日子我对她说对丈夫要默默地爱。”

    “默默地……”我重复着。时子的话虽是泛泛而论,对房子也适合。房子刚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沉默寡言,显得忧郁,其实口齿伶俐能言善辩。这也许是生活环境造成的。房子上学的时候曾经说过,同样住在叔叔家里,哥哥清当家庭教师,房子看小孩,待遇不同。

    池上老师过世以后,因为还有过小叙子和嫂子结亲的话题,所以叔叔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就把清和房子接过去抚养,给这一对年轻的夫妇添了不少麻烦。时子说幸亏他把两个孩子收养过去,因此断定老师的弟弟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时子没见过弟媳妇。如果时子也被邀请参加房子的婚礼,她觉得自己没有脸面见这位房子的婶婶。

    最近,房子在我家里俨然成了主人。尽管房子不在自己身边,又不是自己养大的,但时子对女儿的婚事还是抑制不住心情激动。叔叔那边家里,当然多少都有所准备,房子也就摆到了主人公的位置上,不过,恐怕这也是房子第一次成为主人公吧。我又一次惊叹恋爱的伟大力量。似乎时子弃子出走的良心苛责、房子失去父母之爱的孤独悲伤都立即得到补偿。

    似乎房子的婚姻幸福问题也影响到哥哥清。

    我下班回家的路上,一下电车,就看见清和时子一同过来。清还是学生,却穿着潇洒漂亮的深蓝色裤子,戴着帽檐形状新颖的浅色帽子,简直认不出来。白白净净的脸膛有一种说不出的光滑感。我想起了池上老师,便和蔼亲切地说:

    “好久没见了。现在再返回我家行吗?”

    “清说放暑假他要出来干活,今天公司休检,就溜出来了。”时子说。

    “为什么?”

    “万一有什么事,影响房子的结婚。那多不好。”

    我看着清的脸色。清慌忙说“我也不愿意……”便掩饰支吾过去。

    我不想勉强清返回我家里。我走进电车道旁边的一家茶馆。金鱼缸里的水很混浊。

    我看着清离去的背影,在傍晚熙攘的人群中,依然很显眼。他不像池上老师那样驼背。

    “这小伙子真英俊。怪不得爱打扮。”

    我觉得清已经尝过女人,酷暑盛夏,一个大小伙子,皮肤却像冷油一样泛着亮泽,我看得难受。这可能是我的反感。

    以前我也听说过清的肺部有点毛病。现在去透视,恐怕还有阴影。我想起房子告诉我的往事:父亲吐血后被女人甩了。如果清沉溺女色,可能也会吐血,可能也会夭折,在房子幸福的旁边已经流动着不幸。房子的幸福难道也是昙花一现吗?

    我没对妻子提起清生病的事,心想妻子会主动开口的。回到家里,时子说:“你说得对,清越长越英俊,连我都吃惊,那鼻子、嘴巴好像也开始想女人了……”

    “好打扮。”

    “要说漂亮,清从小就认为我长得漂亮。今天还聊到这些事。我离开孩子以后,清说房子想爸爸,他想我;房子对爸爸妈妈都没有印象,他对爸爸妈妈都有点记忆。他记忆中的妈妈不是坏人,而且知道妈妈还活着。我给房子说过小时候爸爸把她抱在怀里上街散步,清就记得这件事。清还说我背着他的时候,他觉得我的发际很好看……”

    “发际?”我感到吃惊。

    今天清还告诉时子,房子的婚礼稍稍提早,定在9月17日。

    9月的第一个星期六下午,房子到家里来,说现在去镰仓,让时子跟她一起去见见未来的女婿。房子的皮肤晒得黑乎乎的,她说经常去镰仓和恋人一起游海水泳。

    “真没办法。眼看就要举行婚礼了,还晒得这么黑。没关系吗?抹白粉都遮不住。”

    “她说没关系。我们这还注意了呢。”

    “房子会游泳吗?”

    “会呀。”

    房子说今天去他家算是问候,结婚之前就不去了。房子打算邀请母亲参加她的婚礼,所以事先让母亲见一见自己的对象。时子认为房子会带她去恋人的家,一听房子说让她在海边等,自己带对象出来,便看着我的脸,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接着,时子表示不同意,说这样大委屈了。于是房子哭丧着脸使劲哀求。

    “要是让你叔叔陪着我,我就去。我一个人不去。”

    “干嘛呀?我免了吧。”我有点惊慌失措。

    “我一个人去,就跟小偷、叫花子一样,多惨啊。你陪我去,还多少有点面子,说得过去。”

    女人还有这样的心理?我终于屈服于使房子变得固执强硬的“幸福”这个字眼的自私,很不情愿地跟着妻子出门。因为我情绪不高,在银座买完礼品后顺便休息了一会儿,结果到达镰仓时已近傍晚。茅蜩在不停地鸣叫。

    房子往海棠寺方向走去,我和时子直奔海边。

    刚进9月,由比海滨就空空荡荡,我和对子即使没见过盛夏海边的热闹场面,也能感受到海滨游泳场初秋的荒凉寂寞。这是夏天荒废的遗迹,沙滩后面正在修建公路,更衬出海滨的萧瑟凄凉。一排排更衣室苇棚的空壳显得破旧,没有风,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苇棚贯穿过来。传来拆卸什么建筑的哗啦啦的倒塌声。烧垃圾的黑烟飘忽不定。原先出租小艇、救生圈的帐篷只剩下柱子横七竖八地躺在沙滩上。

    “这不是西瓜的芽吗?”时子说。我也看着脚下,只见到处都是两片绿叶的嫩芽,如苗圃一般。

    “是西瓜的芽,遍地都是。”

    相当大的一块地面上随处冒出这两片绿叶的嫩芽。大概是盛夏时节游客吃西瓜随地吐的籽吧。遍地的嫩芽显示着人群的喧闹嘈杂和饕餮食欲。当然,秋天的沙地上,西瓜籽可以发芽但不会生长。是种子弄错季节了吗?置于土中就会发芽难道是种子的命运吗?似乎对生命无知的嫩芽多么可爱喜人。越是细看越发现遍地都是西瓜的芽。沙滩仿佛被夕阳薄薄地抹上一层金黄。

    从稻村崎到长谷观音背后的小山上空,晚霞窄细的云脚往上扩张,如火焰向天空高高地喷吐。那儿大概是白云,随处残留着泛光的白色。

    晚霞映照在岸边水面上。我看着金波晶莹荡漾的海面,仿佛忘记了自己的本来目的,进入一个心旷神始的美妙地方。坐在沙滩秋千上的一对少男少女长得漂亮英俊。女的穿着白上衣,男的穿着白裤子。他们一人坐在一架秋千上,往相反的方向荡动,好像当两个秋千相遇时他们才说一两句话。

    时子眺望着海面,也发现有人在荡秋千。

    “哎呀,那不是房子吗?”对子突然惊讶地说。

    “房子能比我们先来吗?瞎说什么呀?!”

    时子把秋千上的两人误认为房子和她的恋人。我感受到做母亲的心态。

    秋千一直荡到黑乎乎的小山轮廓棱线上面,似乎就要飞上晚霞灿烂的天空,然后潇洒地晃下来。两架秋千这样来回晃荡着,这一对少男少女仿佛要升上天空。

    身后传来说话声,回来一看,只见一家人带着狗正散步过来。似乎是苇棚更衣室的主人的男人说:“拆得差不多了,正让那些工人喝一盅哩。”

    他们还说今年气候不好,来游泳的人只有去年的一半。

    我们坐在沙滩上。东方的天空没有云彩,被晚霞映得一片通红。

    我们看见房子正朝这边跑来。从长西瓜芽那个地方跑到我们身边,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就房子一个人。”时子看着我。

    房子一边喘气一边说:“妈妈,真对不起。不行。他说不愿意瞒着那边的叔叔婶婶偷偷见你;还对我说你的妈妈当不了我的妈妈。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然后紧贴着时子坐下来,抓着她的手。

    “哦?我倒没什么。你告诉他这边的叔叔也来了吗?”

    “我什么也……算了,好长时间没看大海了,这景色就跟天堂极乐世界一样……”

    晚霞似乎也染在房子稍微苍白的额头上、粗重的眼睫毛上。

    “就像那个人所说的,等待时机。说起来,时子一直等到现在,差不多都有十几年了吧。”

    清第一次对时子说他觉得妈妈长得很漂亮不也是前几天的事吗?

    “房子,你看这波浪。”我说。

    房子觉得对不起母亲和我,心里不好受,如果因此无心观赏这海浪,未免太可惜了。这样美丽的波浪一生也见不了几次。倘若把这波浪留存在记忆里,房子让从小抛弃自己的母亲与自己的恋人会面、邀请母亲参加自己婚礼的一片善心将在夕阳庄严的映照下一直焕发光彩。或许房子也能记得起让她观看美丽的波浪的我。

    ————最终时子还是没让房子邀请她参加婚礼。但房子再三恳求母亲在她出发去新婚旅行的时候悄悄到东京站为她送行。时子拗不过女儿的哀求,就同意了。这样似乎就不能说是幸福的自私自利了。我没有劝阻时子。

    时子先前的婚姻曾经像死人的阴影投射在我们夫妻之间,使我惶恐疑惑。我仿佛听见内心深处尖锐撕裂般的战栗,倍觉意外的惊骇。然而这一切似乎都由于房子的结婚暂且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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