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闭上眼睛,觉得自己非常无耻。
才不过一晚上,医院里又进去俩。
楚恕之他们现在已经基本断定,这案子早晚是要归到特别调查处的,等早晨一上班就往上递报告,赵云澜也不好直接一推二五六。
赵云澜匆忙放下方便面桶,一看来电显示:“真禁不住念叨,又来了。”
然而能击垮最坚硬的心的,从来都不是漫长的风刀霜剑,而只是半途中一只突然伸出来的手,或是那句在他耳边温声说出来的:“回家吧。”
赵云澜“嘿嘿”一笑,随口提起:“说起来快到年关了,归总功德的时候又到了,最近人间小偷变多了,妖族和鬼修又一个个地临时抱佛脚起来。”
一如往昔,历历在目。
豪放的人在心中郁结的时候,总是放声大哭或仰天长啸。
只见赵云澜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指点江山般地说:“左一是开水泡的红烧牛肉面,左二是热牛奶泡的老坛酸菜面,中间的是热水加一块黄油扔在微波炉里转出来的蘑菇炖鸡面,右二是海鲜面,我觉得有点淡,所以又加了一勺甜面酱,右一是用热咖啡泡的培根奶油面……这个应该不错,你喜欢吃哪个,自己挑吧。”
赵云澜的笑容渐渐淡去,转身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十万丈幽冥全都压在身上,他流不出眼泪,可疼到了极致,大概就只好流血。
他第一眼看见沈巍就觉得喜欢,原本还以为自己只是偏爱这种类型,却一时忽略了那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斩魂使的前因后果,赵云澜还没来得及查明白,却总是不忍心开口问他。
症状依然是相同的,没灾没病没外伤,就是抱着腿满地打滚。家属凌晨五点打电话报警,把暂时负责那案子的分局同志们硬生生地从被窝里给挖了出来。
然后赵云澜没有对他这一番甜蜜又狠戾的话做任何评价,他只是一言不发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医药箱,拽出消毒湿巾,皱着眉坐在床边,拉起沈巍血肉模糊的手腕,擦去那些与主人同样偏凉的血迹,下手轻柔,说出来的话却不大好听——过了好半天,赵云澜才叹了口气,然后评论说:“你这人真是太操蛋了。”
他张开手掌,反握住赵云澜的手,然后闭上眼睛,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沈巍却只把他扣得更紧。
沈巍坐得端端正正地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有意为之的不过是些肤浅的因果而已,功德哪是那么容易成的?”
“沈巍!”沈巍晃神的时候,赵云澜终于挣扎着别开了他的手,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床单竟然都已经被染红了,立刻愤怒了,险些把沈巍当成郭长城骂,“你脑子有坑吗?!老子就他妈是个猪八戒,也没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你摇头我说什么了吗?我说什么了吗?你至于就直接血溅三尺吗?!”
投毒对社会治安的影响非常恶劣,眼看着事件在恶化,正是年底维稳的关键时期,分局相关领导一筹莫展,只好催命一样地骚扰赵云澜。
他难道就不冷么?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沈巍心上,他想起不知多久以前,有一个人也是在他耳边,也是这样似乎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难得地沉下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富有天下名山大川,想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一堆烂石头野河水,浑身上下,大概也就只有这几分真心能上秤卖上两斤,你要?拿去。”
说完,他终于自己也觉得不大好意思:“那什么……我也不大会弄别的东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泡两碗方便面实在不大像样。”
沈巍被一口微辣的汤呛住,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对于他来说,是太久违的快乐了。
赵云澜听见沈巍这样轻轻地说。
沈巍一抬头,就只见赵云澜叼着一双筷子,手里端着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塑料板,那塑料板足足有一米来长,上面有一排凹槽,一共五个,每个槽都刚好能放下一个大碗或者一个中等大小的盘子。
五个位置,假如人不多,标准配置的四菜一汤,正好可以让他一次端完。
不知过了多久,沈巍才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赵云澜沉默了一会,轻轻掰开沈巍的手指,窝在手心里,然后俯身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随手把那贵重无比的房本扔在了一边。
“我接住了。”
真是……不堪回首。
赵云澜轻佻地挑起嘴角,两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好啊,你要不要试试看是你的攻击力强,还是我的血比较厚?唉,照你的意思找个吉利的,我应该弄一只招财猫来结婚,咳……不用这么重口吧?”
不过好在他弄出来的东西,就算是一碗砒霜,沈巍也愿意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只不过沈老师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中规中矩的那一碗,最后绕着弯地提醒了一句:“这些油炸的东西对身体不好,还是少吃一点。”
而沈巍,只是越过赵云澜的肩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他也不知下了多狠的口,手腕上立刻就一片鲜血淋漓,伤口几乎见了骨。
……也不知是什么人,要懒到怎样的地步,才发明了这样的神物。
他眨了眨眼,才似乎理解沈巍的意思。
“唔,”赵云澜好像个味觉失灵的人,喝着他那咖啡汤和泡面汤混合出来的绝代神物,“你别说,还真有个顶风作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