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山河锥 十七

身上，只是擦着她削到了一边，鞭梢在半空中打了个卷，从地上扫过，留下一道重重的白印。

    汪徵咬住嘴唇。

    小傀儡不敢二话，乖乖地缩一团灰雾，努力地缩成一个完整的球，遵命滚回了他的袖子。

    汪徵露出一个苦笑：“是，我当年不懂事，心有不甘，上了人身，这才被前任令主抓住，从此收入镇魂令中，‘汪徵’并不是我的本名，而是被我上身的那姑娘的名字……我本名叫格兰，是死于那场叛乱中的首领的女儿。”

    “别人靠近没什么，但你……”斩魂使的话音少见地有些犹豫，停顿了片刻，他才含混地说，“你天生魂魄不稳，贸然靠近这种封魂之器，当然比别人受得影响大。”

    汪徵说到这里，酸涩地一笑：“可惜在我们瀚噶族里，即使再精英，也是奴隶，奴隶的命就像家养的猪狗牛羊一样，可以随意地买卖处置，桑赞英俊、富有，什么都有，只是没有尊严。后来，我阿父看上了一个小女奴，还让她怀了孩子，惹得阿姆大发雷霆，那个小女奴就是桑赞的妹妹。阿姆把气撒在了桑赞的阿姆身上，随便寻了个小事的毛病，把她处以斩首之刑。桑赞的阿父被我大哥用鞭子活活抽死，他的妹妹……那小女奴本来就是被我阿父强迫的，出了这种事，后来就用马鞭把自己活活吊死了。”

    汪徵不敢靠近他，犹豫了一下，只好擦着个边，在他的灰雾保护范围内，尽可能远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斩魂使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阴沉得吓人，汪徵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先是轮回晷，再是山河锥，四圣失落人间多年多年，又不是菜市场上两毛钱一斤的大白菜，半年里让他连续碰见两个，要是真有这种狗屎运，赵云澜觉得自己早就去专职买彩票了。

    赵云澜指着汪徵问：“那她呢？”

    可惜赵云澜不吃这套：“起来，别给我跪，你跪个屁啊，我钱包还在车里呢，没压岁钱给你。”

    斩魂使身上的黑袍就像太阳也无法射穿的雾，当即卷起几丈高的屏障，瞬间就把两个人卷在里面，连同天光一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赵云澜皱着眉，低头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左肩，不过很快就不在意了，继续问：“那瀚噶族人就是用山河锥催动罗布拉禁术的，是吗？”

    “你呢？”赵云澜问，“你没有在那一年被处死，是因为你暗中帮了桑赞，对吗？”

    斩魂使沉默了片刻，说：“人头顶两肩处有三昧真火，你左肩上天生失落一火，旧俗理叫做‘鬼拍肩’，因此三魂七魄容易不稳，还请令主以后千万多小心。”

    然后一只苍白的手从他好像黑洞一样的宽袖子里伸出来，轻……近乎温柔地擦去赵云澜嘴角的血迹，指尖经过赵云澜嘴唇上的时候，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看上去就像下一刻他就会俯身亲吻上去，仿佛他抱着的是个什么脆弱的稀世珍宝，而不是那嘴贱命糙的镇魂令主一样。

    斩魂使看了汪徵一眼，那眼神成功地让汪徵一哆嗦，觉得他仿佛洞穿了自己的生前身后事。

    这名字听起来耳熟，赵云澜思索了一会，倏地一皱眉：“是四圣之一？”

    汪徵继续说：“叛乱者名叫桑赞，他阿姆是我阿姆的梳头女，原本是个奴隶的儿子，我们族里，没有平民，除了首领和贵族，就是奴隶，所以桑赞长大以后，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奴隶，他勇敢又能干，很快在众多奴隶里脱颖而出，成了我阿父的放马人，按现在的眼光看，大概是……人人羡慕的精英才俊吧。”

    极致的克制，有时候也是为了追求极致的自由，如果一个人千百年来，连本性都可以这样毫不留情地压制，他一方面活得痛苦，另一方面，也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不就是因为那个死丫头，”赵云澜也不瞒着，指了指不远处低着头的汪徵，“我怕她出事，光明路4号里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工作时间，全都是我的人，我不能不管。”

    赵云澜从身上摸出最后一包牛肉干，边吃边评价说：“你爸可真不是个东西。”

    赵云澜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诧异地反问：“我魂魄不稳？我三魂七魄好好的，为什么会不稳？”

    斩魂使似乎怕弄脏赵云澜身上——尽管那家伙已经把自己搞得很狼狈了——小心翼翼地把斩魂刀放在一边，汪徵这才看见，他的刀柄上已经被血迹染黑了。

    斩魂使的寒冷来自他本源的戾气和暴虐，然而赵云澜却觉得，翻涌不息的胸口正在对方的手掌下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斩魂使才移开了视线，席地而坐，小心地给怀里的人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你是他的人，是非对错，我不便评价，你先在旁边坐坐吧。”

    汪徵点点头：“桑赞带着他的兄弟们取胜后，最后来到了禁地——也就是山河锥那里，说要从那以后，族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平等而有尊严地活着，于是他用大锉刀，把上面的字迹磨去了。首领……我的阿父阿姆大哥，还有贵族们，以及他们的随从、侍卫，最后全都被吊在守山屋的院子里杀了，瀚噶族从那以后不再有奴隶，也不再有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