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妖拼命点头。
唐轸自胸口往下戳着一根巨大的獠牙,半边身体已经焦黑一片,却依然能看出清秀温文的眉目来。
水坑:“……”
这种修为稀松的杂毛鸟,一次打不死,还不能再打一次么?
幻影到此终结,鸟妖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再……再也没回来。”
鸟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指了个方向,试探性地走了两步,见这回没有人再打他,便放心大胆地直起腰来,在前引路。
师父……
童如后来冒天下之大不韪,登上不悔台,与天争命,是不是多少也受了唐轸那一句“事在人为”的影响呢?
那老头张开乌鸦嘴,说道:“诞于妖后腹中。”
韩渊听了,脸上发生了一场微妙的风云变幻,转头对水坑道:“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恐怕你是多了个便宜爹。”
韩渊揶揄道:“小师兄,你够有种的。”
妖后几次三番想杀了腹中胎儿,可惜最终没能下手,躲过天劫后,她离开扶摇山,回到妖谷,独自上了临仙台——后面的事,他们就都知道了。
北边越过一望无际的草原,便进入终年不化的冰原,冰原又叫做“极北”,有玄武堂坐镇,而极北再往北,便是万里无人的高山与深渊,谷底深处有天池北冥之海,尽头飘着终年不化的大雪山。
“一张傀儡符,”程潜仔细查看了一番,说道,“还没有用过。”
鸟妖指着落在妖后身后那灰头土脸的扁毛畜生,羞涩地介绍道:“我。”
唐轸再也没回来过,之后唐晚秋也自行告辞离开。
可惜没舍得。
这场景不必解释,众人都看明白了——老乌鸦只说有天妖,并且天妖是妖后生的,没说是已经生下来的还是未来的,妖王以为此劫应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他听说天妖会夺取他的法力,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义”灭了亲。
“去追查噬魂灯。”程潜一抬手,客房门口的一盏长明灯便落在了他手里,“以唐轸的性格,他当时不大会在半途逗留,应该就是在大雪山附近、或者干脆是大雪山秘境中被卷入了噬魂灯,我要去看看……对了,你上次告诉我,蒋鹏之所以入鬼道,是因为天衍处?”
唐轸异想天开,要去寻找那片金莲叶,给他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的孩子渡劫。
程潜又问道:“难道他是因为见到了你,所以才匆忙离开的?”
程潜试探地问道:“这是里面住的那个人刻的?”
唐轸那时还没有被卷入噬魂灯中,身上没有那种缭绕着倦怠的死气,他有一双安静如春水的眼睛,纵然当时修为还不高,但博闻强识,谦谦君子,即便是人,也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何况是个没见过什么像样男人的妖。
严争鸣听了也不知是喜是怒,半晌没吭声。
这话说完,那老头便浑身抽搐,倒在地上死了,真的原地化成了一只大乌鸦,将自己活活说死了。
他非但没想替那片竹海讨回公道,反而觉得有点庆幸,盼着大师兄的气都撒光了,一会能温和些。
韩渊和水坑都是一愣。
唐轸的背叛好像一把尖刀捅进他心里,程潜这句话里带着说不出的杀意。
百年后风云变幻,扶摇派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带着北冥君童如的一魂闯了进去,将天妖在染血之前带了出来。
程潜回过神来:“所以唐轸那次所谓受伤,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知天高地厚’,而是为了救人——救妖后吗?”
韩渊:“魇行人的消息来源……”
鸟妖忙嗷呜乱叫地比划一通,见没人听得懂他的鸟语,便焦急地伸爪去抓水坑的裙裾。
韩渊一回头看见水坑呆愣愣的神色,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将自己那不甚尊重的话咽了回去。
气势汹汹的水坑没有料到这反应,当即惊奇道:“喂,我就说两句,你干嘛哭哭啼啼的?”
程潜脸上微微露出一点难色,没吭声——他不敢确定如今的噬魂灯是否和唐轸有关系,那么但凡有一点可能,唐轸是无辜的,他就不可能将自己的怀疑诉诸于口。
韩渊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说话你就好好说,少动手动脚的。”
鸟妖总是想往水坑身边凑,可怜巴巴地被程潜的霜刃剑拦在一旁。他比比划划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只见盒中一物,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好几层锦缎,层层剥开后,里面露出了一根半尺来长的火红羽毛。
两人打扮登对,似乎是夫妻,中间却隔了老远,颇有些“相敬如冰”的意思。
王后的什么玩意,这鸟妖结巴无论如何也没说出来,最后他急得仰面发出一声鸟叫,没来得及变成人手的爪子在空中磕磕绊绊的画了个圈,艰难地比划出了自己的意思——你是王后的蛋。
直到这一行人再也看不见了,程潜才有些落寞地别开视线。
韩渊:“傀儡符?傀儡符能有多大用?”
“凶兽梼杌?”韩木椿面色微微一正,随即将刚才在地里刨东西的锄头往空中一抛,毫不挑剔地踩着此物飞上了天,口中道,“跟我来。”
背面则是一面细密的符咒,历久弥新,在夜色中闪着柔软的荧光。
可他依然看不够。
回想起来,那一次南疆途中,正在寻找冰心火途中的唐轸突然停留,他是被彤鹤化妖骨的动静吸引来的吗?
妖王就算脑子里有残疾,想必也不会派个哭哭啼啼的刺客来行刺。程潜见这妖修鸟爪子里好像沾了一把红泥,便用霜刃的剑鞘捞起鸟爪,眯起眼端详了片刻,确定这正是扶摇山客房院墙上的。
韩渊挑挑眉:“不告诉大师兄?”
傀儡符能替主人分担一次致命伤害,关键时刻能救命,但本身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唐轸怎么会怕这东西?
妖后闯进来,见了此情此景,当场翻脸与妖王玩了命,可惜未能战胜妖王,负伤离谷,临走时,只有一只巴掌大的小灰鸟跟着她。
程潜一横剑拍开企图跟上去的鸟妖,冲韩渊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她。”
鸟妖连连点头。
唐真人他到底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此后,唐轸决定离开扶摇山,为了妖后母子,出发去寻找传说中的大雪山金莲叶。
小孩也就是凡人儿童五六岁的模样,眉宇间与妖王还有几分像。
韩渊猜测道:“你们王后被妖王所伤,离开妖谷,半路上遇到了凶兽梼杌,啊,我知道了,妖兽一族,强者为尊,强者吞噬弱者都是常事,凶兽见她修为受损,想要趁火打劫,是不是?”
妖王与妖后后面还有另一个人,似乎是来做客或是观礼的,颇为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
程潜面色僵了僵,没吭声。
程潜:“嗯。”
鸟妖指了指幻影中的两个大妖,比比划划道:“王,王后……”
天妖生而不祥,妖后刚一怀胎便引来了天劫,十几道柱子粗的大雷追着她劈,乃至于惊动了童如。
唐轸毕竟是他的朋友。
“哦,是吗?”韩渊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你敢玩一手不告而别?”
程潜犹豫良久,将此事简略地说了一下:“我打算去一趟大雪山。”
唐轸冲他深施一礼,说道:“前辈,我相信事在人为。”
程潜瞥了他一眼——闭嘴。
程潜默默后退了半步,躲开她的狂轰乱炸,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疑惑——她这一套标准完美的泼妇骂街都是跟谁学的?
三个人疑惑地跟上去,那鸟妖径直将他们带到了唐轸离去前住过的客房。他指着客房说了好大一通鸟语,见言语不通,急得用爪子直挠墙。
童如冷眼旁观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心,出手保下了她。好在天妖没生,无功无业,引来的天劫并没有一定要将她们母子置于死地。
只见木牌正面刻着一只彤鹤,刀法精湛,显得鸟身亭亭玉立,分毫毕现……但看得出刻的不是水坑,那应该是一只成年的彤鹤。
鸟妖双手捧着羽毛,小心翼翼地伸长胳膊递给水坑,灰蒙蒙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期待。
韩渊疑惑道:“这是哪段旧事?”
鸟妖比比划划地指了指唐轸住过的院子,好似是充满崇拜之意地抬起拳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片叶子能抵达大道源头,化去世间所有罪业。
韩渊:“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