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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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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麻烦从他心里排着队地呼啸而过,被累得要命的程潜一袖子扫了,他心道:“管他呢,我要先睡一觉。”

    他若能死在十方阵里,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偏偏他不但不肯死,还全须全尾、修为无损地活了下来。

    按着约定,韩渊应该跟天衍处上京,可是天衍处在自相残杀中基本上没剩几个人了——吴长天死了,玄黄被各大门派吊起来兴师问罪,游梁失魂落魄地带走了吴长天的衣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剩下一帮小鱼小虾,哪怕有血誓压着,也没人真敢来招惹他。

    眼下扶摇派避嫌,不肯出声,天衍处将事情闹到了这一步,没脸出声,四圣中剩下的两位大能始终不肯露面,只派了门人,门人说话的分量始终是轻了一些,何况又被天衍处的内奸重创,一时间自顾不暇。

    轰然巨响,扶摇山开了。

    严争鸣的手掌上多了好几道细碎的新伤,细看,还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像是布满了陈年的风霜,如今只剩下一个看似光洁的手背,还在假充着自己游刃有余。

    扶摇派几人从石芥子中出来的时候,便看见那本该是阶下囚的韩渊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端坐十方阵台。

    太阴山下满目疮痍,收尸的收尸,疗伤的疗伤,九圣已死,众魔修损伤大半,可谓是群龙无首,生怕吃了亏,都纷纷离开了。

    韩渊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愤世嫉俗的冷笑了一声,感觉自己在这里可能有些碍眼,便转身往十方阵的残阵方向走去。

    远处的韩渊孤独的坐在十方阵中,静静地抬了一下头,竟已经泪流满面。

    程潜浑身软得没力气,赖在他大腿上,定定地看着他。

    掌门印中星尘变换,历代神识重叠在一起,与那座山遥相呼应。

    何况程潜从来一诺千金,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水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黑龙鳞放下:“哦,不对,四师兄让我带给你的。”

    李筠却踟蹰片刻后,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早年流落江湖,因怕人觊觎而不敢提的故地,如今终于正大光明地重现人间,再没有人敢不请自来,再没有人敢侮辱轻视。

    半山腰上龙飞凤舞的扶摇山牌影影绰绰,山下还能依稀看见师父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不知堂茅屋。

    人间百年,山色依旧,鹤立枝头,在山间雀跃来去。

    封山令随风而散,冻结的光阴终于如解冻之水,再次汩汩流动起来。

    木头桩子没接话茬,却一翻身搂住了严争鸣的腰,将自己埋在他胸口下。

    局面僵持住了。

    李筠放轻了声音,问道:“小渊,那个三王爷袖子里掉出来的真是三生秘境吗?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李筠伸手接过那冲他飞过来的龙鳞,龙鳞仿佛被墨色染就,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手放在上面,能感觉到里面隐隐约约流动的真元。

    李筠:“……只是脱力了,过一会他就能调息过来。”

    韩渊听了,先是讶异,随后他的脸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好像被最亲近的人抬手打了一巴掌,心头凭空涌起一腔窝心的委屈,无处诉说。

    竖着耳朵偷听的众人立刻与旁边人交头接耳起来,几年前,“扶摇”二字还名不见经传,经过锁仙台、太阴山之事,如今恐怕是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程潜只能全凭着自己,无头苍蝇一样地胡乱摸索。

    严争鸣被他猝不及防地这么一楼,两条胳膊登时给吊在了一边,无处着力地僵了片刻,他发现程潜没有一点打算放开他的意思,于是又好笑又无奈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完事以后,满腔仇怨的众人一起面面相觑,简直不知此事该从何说起。

    严争鸣道:“在外游历多年,算来也该回门派了,我打算回去打开扶摇山,若唐兄不嫌弃,不妨来住一段。”

    哪怕是真心,日后他若是因此耽误修行,就不会后悔吗?

    直到听见这句话,严争鸣忽然感觉,哪怕有一天小潜真的烦了他,厌了他,抱着这句话,也足够支撑他过完漫长的修士生涯了。

    韩渊抬头看了一眼石芥子化成的小院落,看见水坑用远远地坐在墙头望着他,却不过来。

    李筠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要开人锁,需要我们五个人的真元——五个人,包括你。”

    三角恋情已经够让人焦头烂额的,别说这三角仇恨。

    他乍一听见这话,呆若木鸡了半晌,梦游似的问道:“你说什么?”

    严争鸣:“……”

    前有三王爷那样自称人间正道的奇葩对比,如果韩渊真的信守承诺,在十方阵残阵中自锁一个月,就显得相当有格调了。

    可能是没什么话好说,也可能是怕他。

    李筠一时无言以对,韩渊又问道:“程潜还活着吗?”

    严争鸣却不依不饶地扒过他的肩膀,喋喋不休道:“铜钱,你刚才说了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太阴山下的十方阵终于成了一场闹剧。

    韩渊冷嘲热讽道:“是么?我看方才你们严掌门心急火燎那样,好像是老婆快临盆了。”

    韩渊在十方阵的残址上坐了三天,众人依然没有商量出一个章程来,魔龙仿佛一个烫手的山芋,没抓到的时候,人人都恨不能马上就将他伏诛,抓到了,又谁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

    百年来,严争鸣无数次地在三道好像永远无法开启的封山令面前束手无策,无数次绝望,也无数次怨过师父,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其中深意。

    再者太阴山又在扶摇脚下,看在扶摇的面子上,各大门派恐怕真会给他网开一面,严争鸣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唐轸看似公正,实际有心放韩渊一马,便放了心。

    这一嗓子仿佛惊吓到了水坑脆弱的心肝,她激灵一下,二话没说,连滚带爬地跑了……临走还本门槛绊了一下。

    唐轸远远抱拳,说道:“不敢——诸位在化骨阵中多有损伤,我看此事不如压后,容诸位修整后上报各大门派,下月十五,我们约定在此集会,再议此事可好?”

    可惜程潜没长那根风流骨,他左手抱着满腔的真情实意,右手举着纸上谈兵的风花雪月,中间戳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木头桩子。

    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他总在怀疑,心魔谷里程潜那样做,只是因为窥见了他的心魔,为了让他不为心魔所困的权宜之计,这些事他未必真心,也未必真懂。

    六郎道:“那就恭喜严掌门了,唐前辈还让我来问,魔龙之事,扶摇有什么立场?”

    程潜将那只手拉了下来,睁眼便看见自己躺在大师兄的腿上。

    若他未经琢磨,如何能接得住这样厚重的祖宗基业?

    李筠从石芥子中出来,心情有些复杂地注视了他一会,抬起的手足足悬空半晌,又黯然撂了下来——他有点恍惚,然而眼前人已经不再是跟着自己掏鸟窝的那个孩子了。

    李筠好像当年在山穴潭边承认自己是有意将韩渊骗进后山时那样,似乎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方才说道:“你知道扶摇山至今不开,是因为师父在掌门印里加了天地人三道锁吗?”

    严争鸣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兴师动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双无处安放的手放了下来,一手搭在程潜腰上,一手拢过他散落在自己膝头的头发,自言自语地道:“叫一声又不说什么事,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韩渊微微挑起眉,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这是你们门派内部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连南疆魔头们都在盛传扶摇山有异宝,众人当然都很好奇。

    他吭哧了半晌,低声道:“我看你伤得不重,还有心调戏掌门。”

    程潜突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招呼也不打地将他的手凑到自己嘴边,轻轻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严争鸣点点头:“我让你跟他说的话,你说了吗?”

    太阴山下,众修士渐次散去,唐轸受邀与扶摇山众人一并前往扶摇山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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