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二师兄！”

    扶摇山庄小竹林外。

    就连他自己也没留神，内府中困龙锁撞出来的裂痕竟然缓缓地愈合了一些。

    最后的念头一冒出来，严争鸣忍不住跃跃欲试地幻想起来——要是他就这么陨落在这里，程潜会因为伤心欲绝而永远记住他么？虽然确实很痛苦，但一想起程潜以后无论是修炼、飞升，都甩不脱他的影子，严争鸣居然还有点呲牙咧嘴的小激动。

    然后下一刻，他结结实实地挨了自己挺厉害的一剑。

    程潜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提起霜刃，转身便往外走去，唐轸连忙追出来道：“你干什么去？”

    水坑怀里抱着一把古朴的剑，正是程潜那把霜刃。

    李筠心里可能是有什么不好的感觉，自己不敢来，便将她推来顶缸。

    唐轸：“谁引他入道的？”

    严争鸣立刻变脸，嫌弃的将脸扭到一边：“你就算了，还是自己上一边死去吧。”

    他这一分神，不免又要挨自己一剑，身与心一同痛苦不堪。这过程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唐轸顿了顿，摇头道：“你……唉，你还是节哀吧。”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头回来的光景，顾岛主派了一众修士前来寻他，那些高手们却出于某种原因，死活不敢进入山谷。

    他只好苦中作乐地沾沾自喜地想道：“看不出我还挺厉害的。”

    结果就听见了很关键的一段。

    程潜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就是那个例外，我派弟子入门学剑的时候，用的都是木头削的无刃剑。”

    姓唐的说要给他准备后事的那几句，严争鸣全然成了耳旁风，他嗡嗡响的脑子里来回晕眩，终于只剩下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这一句。

    虽然可惜的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程潜不怎么说话——哪怕他一直都在。

    随即，他又每次都能艰难地清醒过来，想起以他的修为，一旦自爆内府，周身二十丈以内的人都得非死即伤，只好忍了。

    剑修的元神与剑气能合而为一，自然是同出本源，在他自己反噬的内府里，哪怕被扎成筛子也死不了。

    “哦，我差点把它忘了，”程潜将霜刃接过，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微柔和了些，“送把剑而已，你哭什么？”

    他知道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元神越是虚弱，越是会被身体同化，也因此会接管身体的一部分六感，听见声音，代表他的元神快撑不下去了，然而尽管这样，第一次听见真正的程潜的声音时，还是激动得差点被剑气从天灵盖穿到脚心。

    程潜蓦地转过身来，有那么一瞬间，唐轸呼吸一滞，心里竟然升起某种隐约的畏惧，他甚至觉得程潜本人就是一把剑，与那霜刃如出一辙。

    没有剑的剑修无异于没有爪子的猛兽——那么严争鸣是靠什么走到剑神域的？

    程潜背着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知道，可是……谁让我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先将他拖进幻境，谆谆诱导，让他一时心想事成，给他好一番搔到痒处的撩拨，等他刚要小心翼翼地沉溺下去，那幻境立刻风云突变，有时幻化出师父，有时是面如冰霜的程潜，有时干脆是他自己，统一的神情与动作，指着他的鼻子喝骂一声：“畜生，无耻！”

    又过了一阵子，严争鸣发现元神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最啰嗦的是水坑，严争鸣第一回知道原来小师妹有对着什么“东西”自言自语的毛病——她每次都以“大师兄，虽然我知道你听不见”作为开头，然后喋喋不休至少一炷香的时间。

    山庄里的鸡飞狗跳，程潜就不知道了，第二日上午，他已经昼夜兼程地赶到了忘忧谷，这一番大喜大悲，从发现希望到希望渺茫实在让人心神俱疲，御剑而下时，饶是程潜修为高深、心志坚定，也不由得膝盖一阵发软。

    一个人要是肉体痛苦到极致，他起码还能晕过去，严争鸣自己虽然能痛快地晕过去，元神却得一直醒着，和暴虐的剑气一起被困在摇摇欲坠的内府之中，既不能反抗，也不能逃跑——他内府中不但真元一片紊乱，还有一条困龙锁撞出来的含着煞气的裂口，全靠他那伤人伤己的剑气堵着。

    水坑睁大了眼睛，透过一片泪眼朦胧看着他。

    从她嘴里，严争鸣知道自己回到了扶摇山庄，也知道程潜居然将他带到了小竹林，一直不眠不休地贴身照顾，乃至外面的局势和动荡，严争鸣都通过她事无巨细的描述知道了个详细……相比之下，李筠就无趣多了，只会对着他唉声叹气，偶尔抱怨几句。

    程潜让开门，对她说道：“进去看吧，我正好有事去找唐轸。”

    其他道的修士也就算了，但对于一个剑修而言，他的剑太重要了。剑的属性通常决定了他本人的功法类别、五行属性等等，一般剑修凝神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把命中注定之剑。

    “我昨天一宿想了无数种办法，”程潜说道，“对剑修来说，剑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外力，也是唯一能沟通他内府的媒介，恰好我师兄没有剑——唐兄，如果我能找到那把剑，他有没有希望直接入鞘？”

    水坑在小竹林外转悠了不知多少圈，时而变成人，时而变成鸟，尾巴上的毛都快被自己揪光了，也没想出应该怎么进去开这个头——头天唐轸从这里离开，派人给李筠传了信，说让他劝劝程潜，想开一点。

    哪里有七情六欲，哪里就有水深火热。

    可惜反噬的剑气不受影响，一剑将他那物我两忘的元神给钉在了原处，严争鸣的元神虚弱地趴在越发动荡的内府中，轻轻叹了口气，苟延残喘的想道：“没白疼他，唉……我可以瞑目了。”

    程潜一抬头，远远地看见李筠站在山庄的假山上，正面带忧色地望向这边，哪能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李筠没好气地道：“你又怎么了？”

    他对着面前程潜的幻影苦笑道：“你啊……就算有一天要害死我，我大概也只能自己躺下了。”

    刚开始，严争鸣心想：“活什么劲？自爆内府算了，一了百了，反正我是个无耻的畜生。”

    说短就短，当心魔印是根没熟的面条么？

    直到此时，他才第一次体会到大师兄当年在青龙岛上吵着要撂挑子回家的心情。

    “普通的佩剑。”程潜说道，“他小时候攒过一屋子，都挂在墙上当壁画，用断一把就换一把，可能刃都是自己临时开的。”

    此物刀枪不侵，无孔不入，时而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一旦逮着他的元神，就要上前狠狠蹂躏一番。

    十州山下，严争鸣内府真元第一次反噬的时候，他是真不想活了。

    程潜被绑到锁仙台的时候，霜刃被杨德成拿去了，之后混乱中辗转落到了白虎山庄手上，白虎山庄派人来示好，便将这把谁拿谁倒霉的凶剑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