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衍只是喜欢他的直率和勇气，直到现在息衍才相信这个孩子或许能把神话变成真的。姬野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和人对枪的人，第一次在别人的武技中开发出了宝藏，他的武术随着每一次出枪而完善起来，渐渐地连息衍都难以找到明显的破绽。

    “铁颜去了！”站在吕归尘身后的最后一人走上一步，半跪在主子的面前。

    “不会让主子失望了！”铁益的儿子铁叶摘下了角弓，拍了拍腰间的马刀。

    前后只是几个来回，又一人败下，青阳部的七名精锐少年就只剩下两人了。

    只有那种同样的猛虎般的凶猛才可以抵抗蛮人的凶悍。

    “起来！起来！”他的哥哥铁颜在坐席上挥舞着胳膊大喊。

    两人间的地面上稀疏地洒了几滴血，姬野按住腰的指缝间沁出红色。

    “丢了祖宗声威的事情，我们也做得不算少了，”少府的主事司马公叹息了一声，“何当重整风炎血，再起龙旗向阿山啊！”

    “就剩两个蛮子，车轮战也胜了，蛮子虽勇，奈何脑袋里一包都是马粪而已。”

    “司马公怎么说长人威风自灭志气的丧气话？”

    “如果我不行了，就是我弟弟接替我了，”姬野盯着敌人，“所以我是不会不行的！”

    高瘦的少年从旁边缓缓站了起来，他的面色仿佛紫铜，胸前悬挂一面厚实的铁镜，身挎蛮族擅用的漆合角弓。

    台下的姬谦正听见了这句话，没有料到长子如此遵从自己的意愿，他呆了一瞬。他看出了铁叶的武术确实不是昌夜可以抵抗的，铁叶是两个始终站在金帐国少主背后的人之一，他和其他那些武士是不同的。现下唯一的希望只是姬野能够消磨铁叶的力量，昌夜才会有机会。他伸手握住小儿子的手，感觉到了自己手心里的冷汗。

    “想……想不到我们姬家竟出了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孽子！”姬谦正再也挂不住颜面。

    “只不知道后来的几个会不会丢尽颜面。”

    “真正的武士？”息衍摇了摇头，“可惜越来越少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惊吓了国主。他一生中第一次遇见真正可以和自己对抗的人，以前自己在枪术中领会的东西全部被打散了又再次组合，老者展示的雷霆一刺开始在脑海中成形。这些勇武的蛮族少年让姬野发现世界上有如此多和他相似的人。不断模仿这些蛮族武士的武技，复杂的攻击和防御渐渐地汇集到他的枪术中。最终的目的却是凝结为唯一的一枪。

    双方都把致胜的机会赌在了速度和力量的拼搏上。武术上几乎是势均力敌的，毒|龙势中所有组合突进的枪术都被铁叶的战刀克制着，而铁叶也不敢全力使用杀手。双方的速度不相上下，都是纯粹的进攻再进攻，如果双方真的把攻势推进到最后，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甚至对穿胸膛。演武场里似乎卷着猩风，带着战场的铁血黄沙气味。

    “第七场，金帐国铁叶，下唐国姬野。”

    九王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哈勒扎，你父亲是我们北都城有名的双枪手，这次让你跟着世子来东陆，连几个大汗王都推荐了你，可是你难道连东陆人的一枪都接不住么？”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那么闷，像是被血塞住了，又像是堵着什么别的东西。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拍得胸口痛得麻痹起来，让那股痛楚把一切其他的东西都压了下去，“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一个人，打败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

    “巴鲁你要为我们拿下这一战！”

    “你赢了！”铁叶被抬下去的时候路过姬野身边，“我不如你……不过要是换了我哥哥你赢不了，哥哥从小和我比刀，就没有输过。”

    “第七场，下唐国，姬野胜。”

    “昌夜！”姬谦正不知道息衍在犹豫什么，推着幼子来到场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息衍看着这个有些失控的孩子，看着他紧咬牙根，面目狰狞。息衍却没有喝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就……让你哥哥来！”姬野也向他点头。他拄着枪站在那里，却站不住，脚下一滑坐到地上。

    哈勒扎垂着头被带到了九王的坐席边，他不敢看九王，小心地瞥了吕归尘一眼。

    “转狼锋？”姬野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第五场，下唐国，姬野胜！”

    枪尾如一条铁鞭一样鞭击在铁叶的护胸铁镜上，铁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少年死死地贴在一处，瞪着对方的眼睛。瞬间的凝固，而后铁叶拼命推在姬野的肩上，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退开，一齐坐到了地上。姬野按住了腰口的伤，铁叶木然地看着手中的刀。就是姬野舍身的扑近导致了这个结果，因为贴得太近，刀口末端才砍击在姬野的腰上。末端在旋转中最慢，而且也是刀身最钝的地方。

    可是如果姬野真的不曾和杰出的武士对抗，他的枪术底子是从何而来的呢？

    听见这一刀的名字，姬野明白自己陷在何等的危险之中。这是一个失误，已经来不及挽回，从来没有和杰出武士对敌的姬野无法揣测狼锋刀这招凝聚了草原上十几代人战斗经验的杀手。

    “转狼锋！”

    他忽然向着对手扔出了手里的刀，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这是以蛮族的方式表示伏输，金帐国的坐席上，少年们冲下去扶起了铁叶，才发现他胸口那面光明的铁镜已经碎裂，尖锐的边角反刺到他的胸口里去了。铁叶受的伤远比姬野重。

    “为什么？”他的手在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是我跟在别人的马后面？”

    吕归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亲兄弟，你想和弟弟抢么？你这顽劣的东西，存了什么心？”

    铁叶掂了掂哥哥沉重的战刀，大步下场。

    武士站了起来，像是一座小山。他的身高不在弟弟之下，一身沉重的骑兵铁甲，胸前一样悬挂着通明的护心铁镜。蛮族武士中，能配钢镜的镜武士是荣耀的象征，蛮族的七个少年中，有五个都是铜盔，而铁氏的一对兄弟被大君授予镜武士的称号。铁颜的刀术远非弟弟可比，他已经是虎豹骑的百夫长，虎豹骑最年轻的百夫长。

    “你不要上来！”姬野的声音已经嘶哑了，“我打败了他们，我能打赢他们所有人！”

    “国主运筹帷幄，这是要给金帐国的蛮人立威啊！不过连赢了四场，也太驳人面子，不管撑得住撑不住，我看他这一轮会认输。”

    姬野呆了一下，他用力地摇头，“我不跟他抢，我抢不过他。我只是抢我自己的！”

    “我要打败你们，”姬野仰头，指着高处坐席上金帐国的使团，“打败你们所有人。”

    场上再次传来了惊呼，九王猛地一推哈勒扎放眼看去，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刺剑从天而降，刺进土里。演武场里的蛮族少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黑色犀牛皮铠的下唐少年以枪锋压在对手喉前不过一寸的地方，让蛮族少年想抬头都没有机会。

    东宫太子吓得捂住了眼睛，百里景洪也惊惶不安。一场孩子间的较量，两国亲密的表示，却再现了蛮族和华族的残酷战场。大臣贵胄们没有想到仅是少年的争斗就可以激烈到鲜血飞溅的地步。

    “他若是退了，剩下的能胜否？”

    “司马公，想不到还是个悍将，你说他这一阵撑不撑得过？”

    看着父亲的眼神，听着他的呵斥，又看着他急切地把弟弟往擂台上推，姬野的目光忽然变了，变得很静。他凝视着姬谦正，慢慢地退后，一步步越退越远。这是姬谦正第一次看见儿子的黑眼睛那么静，很陌生的眼神。

    息将军再次击锣，高而瘦削的蛮族少年一步步缓缓踏下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