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母女相认

    终究是妄想了，对他，她从头到尾都妄想得太多。

    林晚秋决定去见见白沭北，不管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必须给萌萌一个交代！

    他好像渐渐才开始懂得，爱一个人究竟要怎么做，不是狂妄自大地只考虑自己，更不是一成不变地强悍掠夺……

    白沭北本就暗淡的瞳仁剧烈紧缩，他用力合住眼，嘴角微微颤动着：“恨吧，已经那么恨了，不差这一点儿。”

    萌萌泣不成声，埋在她胸口呜呜地哭着，那哭声像是要把她的心脏都撕扯开一样：“萌萌想爸爸了。”

    白湛南骂了句脏话：“哭了！一个大肚婆哭得跟什么似的，还有萌萌，一直喊着要找你。白沭北，你怎么这么造孽呢？她们这样就好吗？你这样真是为她们好？”

    萌萌被白沭北轻轻捏着下颚，黑葡萄似的瞳仁越睁越大，看着林晚秋惊讶得说不出话。

    萌萌嫩生生的小脸在她外套上摩挲着，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表情有些挣扎：“妈妈，怎么办？萌萌很生气爸爸说谎，可是萌萌还是觉得爸爸可怜。连我都离开他，他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房子那么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沉默，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回答孩子。

    可是白沭北没有接着往下说，他只是低头在萌萌颊边吻了一下：“爸爸骗了你，对不起。”

    林晚秋走过去搂住孩子，低声哄着：“很冷，咱们回客厅。”

    他偏转过头避开她递到嘴边的白粥，黑密的睫毛隐忍地翕动，交叠在被褥外的手背上遍布着黑紫的淤青，整个人好像完全变了副模样。

    “你这样回去，不怕路上出事儿？”白小黎气得拿枕头丢他，“白沭北，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萌萌想想。”

    萌萌泪眼婆娑地望着白沭北，又看了看林晚秋，哽咽着说：“爸爸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妈妈，妈妈一个人该多害怕。”

    林晚秋脸上的笑意凝固，萌萌知道自己很快会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时，倒是没有丝毫抗拒，可是也没有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反应，现在甚至拿小宝宝诱哄起她来……

    一场暗恋，耗尽了她全部心血，虽然这过程充满了绝望、悲伤和欺骗，可是她也并不后悔。这是她甘愿的，被伤害了也与人无尤，她的整个人生没有为自己勇敢过一次，也没有为自己做过一件事，这次，再也不会遗憾了。

    白沭北的话让白湛南浑身一个机灵，自从白沭北在工作时出事后，他们全家都极力避开这个话题，现在被白沭北自己赤|裸裸地说出来，听着居然这般刺耳。

    白沭北忽然缓缓地站起身，手指一点点在旁边摸索。

    白沭北每月打来的钱林晚秋一分也没动过，林知夏的病情很稳定，而萌萌的开销她还能维持，所以尽量地不去动那笔钱，她连具体的数目是多少都没查看过。

    其实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可是眼下的情形忽然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她现在只剩一个念头，快些签字，早点儿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她怎么样？”白沭北的嗓子已经没之前那么沙哑了，只是依旧听起来满是潦倒落寞。

    白小黎心疼极了，看着自家大哥这副近乎自虐的模样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下来，她跺了跺脚，又气又急：“那你倒是吃点儿东西啊，嫂子又看不到你在这儿自我折磨！”

    白小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能猜想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白沭北觉得无力极了，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幸福、那些他唾手可得的温柔，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溜走，即将属于别人，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白沭北安静地坐在窗前，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稳的脚步声昭示着有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回头，笔直的坐姿好像雕塑，手指微微垂着，双眼却毫无焦距。

    林晚秋想解释，可是看着萌萌伤心的表情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真相何其不堪，说出来孩子会更伤心。

    白沭北不说话，只是糟糕地发现自己越来越严重了。

    天气越来越冷，白沭北一直没有再出现，倒是萌萌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会搬了小凳子站在窗前往外眺望。

    白沭北拄着拐杖，一步步艰涩地走向他，嘴角带着悲伤的弧度：“我这样，凭什么连累她？我过去已经伤她那么深了，她才二十七岁，真的要陪我这样的废物过一辈子吗？”

    萌萌挣开他的手，五官都写满了敌意。

    白小黎停了动作，难受地坐在床边。

    林晚秋想这么复杂的感情孩子的确没法明白，只是动容地抚了抚孩子的脸颊。

    白沭北想着林晚秋终有一天是会完全忘记他的，也许说起他来，她脸上连一丝表情都不剩了，这样想着，心里好像就被一把锯刀来回地磨砺着。

    他什么都没再说，沉默地起身离开。

    白小黎看着白沭北隐忍的侧脸线条，微微有些沮丧地试探着：“嫂子，你不回家看看吗？”

    白沭北低头收拾东西，偶尔咳嗽几声，拿了一旁的纸笔飞快写下几个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有工作，我不能再耽搁。”

    白湛南扭过头，不忍再看他脸上的表情。

    林晚秋自己也思绪紊乱，白沭北离开时的背影让她难受，那个强势倨傲的男人，似乎变了另一副样子，她竟然在他转身的瞬间看到了黯然的神色。

    白沭北直起腰，少顷才缓缓转过身看她，竟然勾起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林晚秋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已经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似乎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本能，想戒都戒不掉。

    她还天真地以为，白沭北是为了她——

    萌萌嫩生生的小脸在她外套上摩挲着，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表情有些挣扎：“妈妈，怎么办？萌萌很生气爸爸说谎，可是萌萌还是觉得爸爸可怜。连我都离开他，他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房子那么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白沭北俯身将孩子抱了起来，说话时眉头锁得很紧，大约是喉咙当真痛得厉害，说话时声音很轻：“萌萌乖乖听妈妈的话。”

    白沭北沉默着，很久都没有回答。

    “哥——”想了想他还是说出口，“这样，她就一辈子都恨死你了。”

    可是林晚秋还没来得及去找白沭北，白家就来人了，而且带来了那份她一直想要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已经签好了“白沭北”三个字。

    萌萌的脑袋却一直往屋子里探，费力地左右张望：“爸爸呢？爸爸是不是和你一起来了，爸爸要接萌萌和妈妈回去了吗？”

    白湛南没有马上离开，伸手拿过那份属于白沭北的离婚协议书，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带了一声叹息：“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好歹……你也曾经是我嫂子。”

    白湛南心里五味杂陈，萌萌哭泣的声音似乎都还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等了顾安宁六年，而等她，还没超过六个月。

    白小黎站起身，可是手腕却被床上的男人用力捏住了，他的额头滚烫发热，可是指尖却凉得没有一点儿温度。

    白沭北沉默地转过头，他哪里敢让她看见，看见了也不过徒增厌恶而已。

    他好像有话想说，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笑得不明所以：“老大每月会定时往你账户里打钱，算是萌萌的抚养费，还有赡养费什么的不必担心，你和你哥就是不上班也会过得很好。”

    白小黎无法理解白沭北的心思，错愕地回视着他。

    春节之后，天气渐渐回暖，树上的嫩芽也开始冒了出来，万物复苏的感觉。林晚秋去医院做最后的产检，医生叮嘱她要随时小心，一旦有不舒服就马上入院检查。

    白沭北脸色非常白，很薄的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白沭北怎么会那么好心，让他们母女相认呢。

    他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摇头。

    到那时，她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或许是林知夏，或许是高赫，或许是别的什么人。

    从老家回来之后，林晚秋给白沭北打了几次电话，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接。林晚秋以为白沭北还没回来，于是就把萌萌给留了下来。

    林晚秋看着B超上的那团阴影，心里既激动又雀跃，医生和她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林晚秋出门往外走的时候，在走廊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白小黎愣了下，继而咧开嘴狡黠地笑着：“原来大哥在这儿等着呢，一定要坚挺！嫂子肯定会原谅你的。”

    他没法安睡，一入睡就会跌进冗长而可怕的梦境，昏睡的时间思念她似乎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可是他和她几乎没什么太美好的回忆，他对她不好，他辜负了她，这六年来和林晚秋的过往太揪心，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连带着他都备受折磨。

    反观白沭北，却平静得可怕。

    林晚秋回过神来，无声地注视着她。

    林晚秋倏地抬头，白湛南浓眉微蹙，表情似是有些隐忍。

    萌萌说不过林知夏，向林晚秋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发现林晚秋一直双眼放空地看着地板。小家伙爬过去靠上她的手臂，软绵绵地喊了一声：“妈妈。”

    萌萌握着小拳头，警惕地看了眼林晚秋的卧室，接着压低嗓音嘀咕：“妈妈肚子里有小宝宝，叔叔你没机会了。”

    想再认回孩子成了她心里卑鄙又羞耻的念想，可是没有一刻停止过，骨肉分离的痛楚折磨了她许多年。

    林晚秋手足无措，看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心里难受极了，她幻想过和孩子相认的画面，可是终究没敢想太多，这是个无法实现的心愿，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

    萌萌点着头，小手搂得白沭北很紧。

    周围彻底地安静下来，他才将原本挺得笔直的坐姿慢慢垮下。

    白湛南微微垂了眼，声音里满是遗憾：“那你呢？你以后怎么办？萌萌是你唯一的支柱，你连她都还给了林晚秋。你以后一个人——”

    林晚秋那边突兀地静下来，白小黎知道自己逾越了，夫妻俩的事她不该随意插手，尤其这两人之间的纠葛还真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

    萌萌抿着唇，过了片刻怯怯地抬起眼：“妈妈，我们不和爸爸生气了，以后让他给咱们买好多好吃的做补偿，好不好？”

    林晚秋不会是打来安慰他的，这个事实他比谁都清楚。

    萌萌眼中明亮的颜色渐渐暗淡，肩膀无力地垂下。

    萌萌鼓着腮站在原地，正好林知夏拿了行李从旁边出来，顺手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小家伙，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让我转告你，他不想再看见萌萌了，带着个拖油瓶他没法开始新的生活。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就养着吧。”

    林晚秋却只是含糊地说：“小黎，谢谢你。”

    林知夏险些不厚道地笑出声，他蹲在孩子身前，微微叹了口气：“傻丫头，叔叔的确很爱你妈妈，可是叔叔什么都不会做。我可不是你爸爸的敌人，以后见我别总是竖着两条小眉毛好吗？”

    “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工作？”林晚秋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随即怕白沭北乱想，又说，“你家人会担心的。”

    接下来三天萌萌都和林晚秋在一起，他们回了老家扫墓，萌萌很开心，还会细心地照料林晚秋。除了晚上睡觉时小家伙会嘟囔几句和白沭北有关的话题，其他时候都表现得很开心。

    林晚秋沉默着，这么看白沭北是回来了，他只是不想接她电话而已。

    林晚秋看着白湛南，白家的男人怎么可以都这么残忍，说这些话时表情那么放松淡然，好像放弃的不是一个孩子，只是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毕竟是孩子，没什么记仇的心思。

    白沭北这才拄着拐杖慢慢从走廊拐角走出来……

    曾经，这个男人撑起了他们三兄妹的全世界，他是他们的主心骨，无论任何事、任何磨难，他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他们解围。在她心里，白沭北几乎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

    白沭北的手机永远处于无人接听状态，这多少有些不对劲。

    白沭北头疼得厉害，最后打给了家里的司机过来接他。

    林晚秋看白沭北的眼神复杂难辨，他到底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为什么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她迟疑着回过头，走廊上人群熙熙攘攘，可是哪里有那个男人？

    萌萌咬着嘴唇，说话时似是斟酌了很久：“妈妈是真的不准备原谅爸爸了吗？小宝宝不能没有爸爸，那样会很可怜。”

    白沭北回去之后，感冒反而加重了，咳嗽越来越严重，还时不时伴着高烧。

    林晚秋又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都没看里面的具体内容，拿起压在上面的钢笔就准备签字。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屈辱，她险些就再次没出息地动摇了，可是这男人却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林晚秋抬头看白湛南，他正目光幽沉地注视着她。

    他以前身体很好，这次却真真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他的发烧反反复复，好像一场无法根治的顽疾。

    白湛南说话的口气带了十足的嘲弄，林晚秋刻意忽略心里那阵异样，握着钢笔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不需要。”

    白沭北没有说话，孩子所有的指责全都默认了。

    白湛南走后，白沭北就一直安静地坐在窗前没有移动过，他的世界此刻一片黑暗，他坐在阳光里，可是根本看不到白光。

    白沭北不爱她，那么他做的一切似乎都无可厚非了。

    直到林晚秋都快觉得呼吸不畅，萌萌才哇一声哭起来，透明的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了白沭北的手背上。

    她微微叹了口气，俯下身小心地询问：“哥，你是在想嫂子对吗？我去把她找来。”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惜这时候的林晚秋已经不屑于多看他是否会改变了。

    白沭北病了很久，公司那边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他硬撑着准备回去，不顾白小黎的劝慰。

    林晚秋简直受宠若惊，随即又惊觉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有些……

    白沭北有什么可留恋的，他哪里好？他对她那么糟，他对她……永远都不及对顾安宁的十分之一。

    白湛南轻轻抚摸着孩子肉肉的脸颊，良久才低声哄道：“爸爸要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儿，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萌萌先和妈妈在一起，爸爸一定会来接你们的。”

    林知夏被这小丫头的样子逗得直乐，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客厅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白湛南冷冷地笑了一声，调整坐姿，手肘撑着膝盖：“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留恋。”

    白湛南也知道他心里苦，烦躁地又抽出一支烟想要点上，想了想又郁卒地扔进垃圾桶里。

    “才不要。”萌萌一脸的不相信，小胖手指摇了摇，危险地眯起眼，“叔叔你总是偷看妈妈，我见过好几次。别想骗我。”

    他们这场遭遇里，最无辜的其实就是孩子。

    照片上的两个人，那种亲密无间的姿态，他如何都渴求不到。

    他还会做各种噩梦，有时是林晚秋和林知夏结婚了，有时又是林晚秋带走了萌萌他至死也是孤单一人。各种画面交替着，久而久之，白沭北不敢入睡了，他强迫自己清醒，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

    他现在后悔极了，如果当初能多一点真心，如果当初能对她好一些，现在也不会这么多遗憾了。这些遗憾，注定是要陪着他一辈子了。

    林晚秋叹了口气，提醒自己什么都别想，萌萌能在她身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至于白沭北，管他又在出什么幺蛾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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