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上帝之手

/>     然而他的父亲毫不犹豫地说：“没有这个必要，一个设计师而已，你自己知道怎么定位。”

    顾成殊迟疑着，低声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或许您回来的时候，可以一起见面吃个饭？”

    然而艾戈止住顾成殊，又说：“你应该庆幸，沈暨。要不是你仗着自己是我的助理，将叶深深出场的次序从第一个硬生生挪到了最后一个，她怎么可能赶得上比赛，在性命攸关的最后一分钟冲到后台签到确认礼服，避免了自己弃赛的命运呢？”

    窗外的暮春初夏之中，阳光成了明亮斑点，在各种颜色上跳跃。深绿浅绿，浓绿淡绿，嫩绿棕绿，葱绿豆绿，这些斑斓繁杂的颜色让他想起叶深深设计的那组深冬服饰，莫奈的油画笔触在上面延展铺设，直到他目光难及之处，与天空融为一体。

    她说服了母亲，考了服装设计系，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叶深深那时候单纯无知，更因为她迷人的模样，而想多与她说说话，所以她跑到女子的身边，与她讨论起那些设计来。

    她微微而笑，将本子郑重地递给她，说：“我会认出你的。”

    然而，最终快被折腾死的人，是沈暨。

    于是他抛开家族的反对，执意来到中国结婚；于是路微让叶深深帮她修补扯破的婚纱绢花；于是婚礼那一天，急着送绢花的叶深深被他的婚车不偏不倚地撞上……

    或许是因为她一贯以来的梦想，或许是因为那一刻那个女子眼中的希冀，让她不愿意自己在四十岁的时候，也那么遗憾。

    叶深深的目光偶尔落在女子的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虽然对方看起来年纪已有四十来岁，但那种幽远而宁静的气质，让她的美简直如水墨一般渐渐渗透到周身的空气之中，让旁边的人都会在无声中感知到她的魅力。

    叶深深惊喜地点点头：“就是这样，我可以用这个标记吗？”

    沈暨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成殊和她已经结婚了。”

    而顾成殊看着她的面容，笑了出来：“那个时候，知道你才是我母亲想让我娶的女孩子，又看到你受伤后鼻青脸肿、不堪入目的样子，我还真有点绝望……”

    谁能体会他的痛？

    路微的目光瞟过他们紧握的双手，将手中的花轻轻放在墓碑之前，说：“看看差点改变了我一辈子的人，不可以吗？”

    “不担心吗？”沈暨反问。

    “随便看，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莫滕森嘴角一扯，露出个邪恶的笑容。

    顾成殊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真相。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Elena所说的真相记录。

    莫滕森全无形象地靠在门上，还是头发蓬松、一脸睡不醒的样子，笑嘻嘻地问：“叶，过来找我吗？”

    两人牵着手走过高楼林立的街道，难得午后阳光灿烂，照在他们身上，一派春日气息。

    叶深深半信半疑地打开档案袋，把里面的资料抽出来一看，顿时怔了一下。

    莫滕森盯着初成品看着，头也不抬：“找艾戈去，是他逼你穿着衣服上广告的。”

    她声音轻轻的，温柔得在空荡的场馆内隐约回响，如同水波涟漪般迷人。

    叶深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推开门一脚迈进去了。

    但叶深深撑着头想了想，说：“可又能怎么办？我是个守信用的人，许过了承诺，就只能遵守了。”

    叶深深捧着茶抬头看他，目光诧异。

    叶深深摇摇头，坐在她旁边托着下巴，说：“我在读高中……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要学服装设计，因为我妈妈觉得，这个行业不好，她希望我不要像她一样入这行。”

    那个遗言。

    叶深深透过虚掩的门看向里面，难免对他家新一季的设计有点好奇，更对他家新拍的大片好奇。

    她真的十分理解沈暨的心情。在他豁出一切接受了艾戈的条件之后，青年设计师大赛落幕的当天晚上，开庆祝酒会时，艾戈将那个纸袋子丢还到他们的面前，说：“告诉你一个事实，其实我根本没看过里面的设计图。”

    “当初你要与路微结婚的时候，即使她有那个伪造的遗言，家族里也没一个人愿意过去。现在这个女孩，又有什么？凭什么能让我们接纳她？”他的声音变得冷淡，“世上有才华的设计师成千上万，一个一个地见，我忙得过来吗？”

    顾成殊不再说话，只退了两步，说：“我想，我母亲并不欢迎冒名顶替自己遗言的人出现。”

    呆了很久，他慢慢拿起手机，想要回复一个“一路顺风”，或者至少让她知道一下自己已经收到讯息，他不想让她对他说的话落空。

    “我母亲的墓地在附近，我想带你去见见她。”顾成殊缓缓地说，“她见到你，一定会欣慰的。”

    她没有说其他的任何话，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复。

    叶深深掏出包中常带的小本子，唰唰几下就画出了整件衣服基本的轮廓，然后展示在她的面前：“如果非要蝴蝶结的话，我会将它尽量弄到最大，作为整件衣服的亮点，以同色布料定型在腰身左侧，俏皮夸张又不再这样挑剔身材，你觉得呢？”

    叶深深也是愕然，不知她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因为，青鸟也等不了了。”沈暨叹了口气，微微皱眉说，“青鸟之前签了对赌协议，企图上市，如今上市失败了，存亡都是问题。而男方在关键时刻拉了她家一把，从感恩的角度来说，路微也得嫁过去。”

    “不关你的事。”顾成殊毫不犹豫地答，“你只是一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女生，怎么可能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因为，她即将结婚了，而她的未婚夫，是意大利华裔，家中从制革业开始，近年来收购了两家濒临倒闭的意大利服装牌子连同工厂，现在在欧洲市场做得还不错，和Element.C也有亲密合作。”

    “担心什么？”

    告别的时候，她对叶深深说：“希望以后还能看到你的作品，要是你真的当了设计师，你可得有自己的标志性签名，这样，我无论在哪里，都能认出你来。”

    她默然垂下头，咬住自己的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今天展览就要结束，我也要回去了。”她疲倦无比地靠在走廊长椅上，闭了一会儿眼，那浓长睫毛微微颤抖，掩住了她的眼睛，却无法掩住她哀戚茫然的神情。

    顾成殊淡淡说：“我自己知道。”

    是挺可怕的，总感觉接下来要面临的，会是很复杂的局面。

    叶深深默然用余光看着他的侧面，心想，你又怎么知道，当我丢开曾经说过的话，把心上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剥离，让记忆一点一点被磨灭时，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呢？

    他拿起手机，看着上面叶深深的话，想试着给她发一个确定的回复。

    Elena只是个贪财的护士，被三两下逼问就赶紧把一切从实招来。早就关注着顾成殊的路微，在顾成殊找上她之后，明白自己完全有可能走上郁霏那样辉煌的道路。她去医院打听顾母的消息，却发现她刚刚离世。眼看自己的未来无法着落在顾成殊的身上，她试着寻找了临终护士，让她帮自己虚构一句遗言，转达死者最后的希望。

    他原本真的很开心，母亲吩咐自己的和自己喜欢的，是同一个女孩子。

    叶深深终于艰难地开口问：“你母亲的死，与我有关，对吗？”

    “Element.C的亚洲区负责人卢思佚推荐的。一开始有争议，但最终还是通过了，是编外的，即实习性质，考察期一年。因为Element.C并不是安诺特集团独资的，自主性较大，所以一个实习设计师的就任，并未获得太大关注。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要来巴黎，担任设计师了。”

    “切，你说话最不算数了，转头就把自己说过的话丢到一边去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又让他似乎有点懊悔，局面陷入尴尬沉默之中，他抿唇专心开车，再不说话。

    他的人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残破不堪。

    “听到没有？完美诠释了‘比不|穿更性感’这个理念，是不是？”莫滕森得意地和摄影师商讨细节去了，对沈暨挥挥手，“有任何不满请找艾戈，我这边事情忙着呢。”

    滑落在脚边地毯上的手机，发出轻微的声响。

    叶深深默然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许久，才说：“看来，莫滕森先生已经向郁霏发起邀约了？”

    顾成殊带她去郊区，在苍郁的山林之间，教堂旁边有大片墓区。

    叶深深笑道：“因为我真觉得很有用，让我看见了一个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时装世界。”

    “好吧……”沈暨还在震撼之中没回过神。

    “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路微冒名顶替我妈妈遗言的事情吗？她当时，拿着你的设计获得了奖项，我妈妈看到了她设计图上的标记，于是认为她就是你。她弥留之际让我去找她，我找到了，才发现路微认识我，甚至对于我和郁霏的过往都清楚。我请她在我母亲痊愈之后与我母亲见面，她答应了，我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妈妈了……谁知道，我母亲还是器官衰竭去世了，只对临终护士留下了遗言，让我和叶子的主人结婚……”

    叶深深艰难地抬眼端详着，四五十个男模或立或坐或卧，重点部位虽然都“恰巧”被别人的手臂或者腿遮住，但个个都没穿衣服这点绝对没错。在强光之下，年轻鲜活的肉体之内，只有沈暨一丝不苟，穿着无比端庄正式的黑色三件套，坐在右侧三分之一处，与平时迥异的冷峻面貌，微微眯起的眼睛盯着镜头前的人，全身上下扣得一丝不苟、严严实实，充满禁欲感，让叶深深简直觉得他比其他没穿衣服的人还要令她难以自制，心跳都紊乱了片刻。

    毕竟朋友一场，叶深深安慰他说：“不过看起来，也没有你自己说得这么惨嘛，工作时间还能被莫滕森借到这边晃荡呢。”

    女子将她的设计图接过来，端详了许久之后，然后又把她的本子翻过来，将她之前画的一些凌乱的图都翻了一遍。

    叶深深看看时间，对满脸哀怨的沈暨说：“我和顾先生约好十一点半吃饭……”

    女子随手拿过笔，在叶深深的本子上一笔画成一片叶子的形状，问：“类似这样吗？”

    然而就在这样温馨的时刻，却有一声冷笑从他们身边传来。

    他原本，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一秒钟后，还没看清面前的情景，她已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着就逃了出来，脸红得跟番茄似的：“这就是你们新一季的大片？”

    “因为挖你没成功，所以我最近有点沮丧。我的助理向我推荐了一个人，他说这个设计师的背景和风格和你都有相似之处，相信我一定会满意的。”他亲自给她斟茶，把点心碟子递到她面前，并端详着她的表情，“她的名字，叫郁霏。”

    “嗯……这倒也是，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叶深深盯着衣服看，自言自语。

    “或许有，但我敢肯定，叶深深也绝对会后悔的。”

    沈暨将叶深深送到金融城后，三个人就近吃了饭，他就离开了。

    “当然回去，还有正事等着我。”沈暨神秘兮兮地说，“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去成殊那儿，顺便卖你一个八卦。”

    “比赛现场的礼服，是我第一次看见叶深深的这件设计。”艾戈以极其惹人恨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说，“我从没打算要干涉比赛，何况还是别人偷取的设计图，我连看一眼都嫌肮脏。”

    手机轻微响了一声，是叶深深的消息，她说，顾先生，我回巴黎了。

    然而，这一切的基石，如今轰然倒塌了。

    “没有……”其实她当时疲惫不堪地蹲在路家别墅外，被太阳晒得昏了头，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平息，他们也只能用沉默埋葬了过往。

    “卑鄙，无耻，太可怕了……”

    沈暨看看叶深深，将自己的脸悲哀地转向一边。

    “再坐一会儿嘛，你不想看看出来的效果吗？”莫滕森拖过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顺便，我能打听一个人吗？”

    叶深深看着痛苦不堪的沈暨，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顾成殊，示意他帮帮沈暨。

    一想到郁霏之前挑拨自己的妈妈来打压的手段，再想想顾成殊和她之前的那段感情，叶深深就觉得自己胸臆升起一阵烦闷，但既然郁霏进入Mortensen已经是定局，所以她也只能说：“郁霏在设计上还是不错的，她走柔美风格，线条简洁的作品也有，与你们会相处得不错的。”

    叶深深顿时惊愕地跳了起来：“您是设计师！”

    “不要浪费才华。不要让这个世界，失去可能会出现的天才。”她轻轻地劝解她，语气哀婉如恳求。她指着墙上那幅设计图说：“那是我的作品，我家人不允许我将心思放在这个上面，所以我是偷偷瞒着他们到国内来，偷偷与几个设计师一起开这个展览的。虽然没有多少人来看，但我觉得，也算是偿了我的夙愿——而最大的收获，是遇见了你。”

    “可以看吗？”叶深深顿时露出幸福的笑容。

    抱着白玫瑰出现的人，竟然是路微。

    而他拉下她的双手，目光温柔而缓慢地扫过她每一寸面容，轻声说：“其实，就算你真的是长成那样也没关系。命运既然推动我们一步步走到了这里，我会遵守母亲的遗愿，以后，与你并肩携手，一起开创我们的世纪。”

    叶深深了然地微笑。

    他挑眉问：“有考虑过我上次的提议吗？”

    莫滕森走后，沈暨趴在叶深深面前，用无比幽怨的眼神盯着她，一脸“快点听我倾诉”的表情。

    顾成殊的声音也不由得稍微冷硬起来：“可她不一样。”

    叶深深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结结巴巴说：“其实我……我是随便说说的……我不知道那是您的作品……”

    刚刚在郁霏那里受到巨大背叛的顾成殊，决定完成母亲的遗愿。婚礼很快被提上日程，一切都飞速推进向前，如果，没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意外——叶深深。

    艾戈转头对着他，目光却落在叶深深的身上：“还有，别以为获得了大赛的冠军，就能保证她在安诺特集团安安稳稳地待下去。”

    顾成殊错愕地转头看她，声音带上明显的波动：“谁说的？”

    路微站起身，回头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中竟满是嘲讽：“不，你错了，我才没有冒名顶替。”

    路微。

    叶深深简直无语了：“那也太快了吧，有没有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