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清如月

   我无话可说，只好定定看着他的背影。

    面对这个化身为家庭妇男的神仙，我们都比较无语。我自认比较爱干净，偶尔还帮帮他。尚尚和含真就叫苦连天，他俩是邋遢大王，用完厨房掉脸就走，油滴了一路也不在乎，袜子衣服堆两个星期都不愿洗一下的。

    尚尚摇着耳朵乖乖走了，过一会，突然回头对我笑：“春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凶了。要是温柔一些，我会更喜欢你。”

    这张诡异的脸乍一凑过来，我倒抽一口凉气。冷静，冷静！钱大春！别丢人类的脸！

    赶紧从口袋里掏钱，总共只有五张红票子，我递过去三百：“先换这么多。”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过一会，说：“休息够了？”

    这……根本是怪物大聚会啊！

    换钱小月急道：“狐十六！她到底是仙界的人！她是风麒麟！和我们不一样的！你何必……”

    叮叮当当，我手里的硬币全掉在了地上，人也软在了地上。

    我忽然不忍看他的身影，哪怕他站得那样挺直坚定。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可悲。

    我不记得我在床上呆坐了多久，反正天空里那颗大月亮一直就没移过。狐十六说这里叫做永夜城，意思是这里永远是黑夜，没有白天么？妖界真的是十分奇怪。

    我越想越恐慌，不由抓住他的尾巴，急道：“那个……你……我跟你说，我真的不是什么血琉璃！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我惊得背上的寒毛全部竖了起来，急忙回头，却没看见任何人，然后脖子上微微一凉，两根手指贴了上来。

    死猫，果然欠揍。

    最后一把全递给我：“一千一百八十五，十五钱币的兑换费。”

    我吞一口口水，点头：“是……人民币。等等，我先数数。”

    我只好被动地点头，他身后的九条尾巴又伸过来，圈住我的身体，把我拉着往外走。

    “您要换多少？是人民币么？”她笑吟吟地问我，露出一口白牙，上面两颗尖利的獠牙，寒光闪闪。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尚尚他们会发现我被人劫走了吗？他们会不会赶来救我？

    我四下里看看，还是白茫茫一片，啥也看不见，于是很老实地摇头：“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云雾。”

    “这里是永夜城。”

    狐十六眯起眼睛：“都已经放弃了么？”

    然而我却觉得想笑，嘴角不由自主咧开，自觉很傻，却压抑不住。

    我走到楼梯口，犹豫着往下看一眼，却见下面是个类似小酒馆的地方，许多人……不，妖，在下面喝酒聊天嘻笑。

    “你……这个……”我口齿不清，好多问题想问他，却问不出口。想狠狠骂他一顿，却不敢。这人和嘉右不一样，只怕得罪了他会倒大霉。

    山川！脚下是漆黑浓绿的山川！身边白云朵朵，这个景象听起来好像很浪漫，可是当你真体会的时候，只会觉得恐怖了。

    她看见狐十六，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您说的血琉璃就是她，我说怎么永夜城好好的突然来了一个毫发无伤的人类。”

    一个色彩斑斓的人影跑到我跟前，笑颜如花，可眼珠眼白却全是可怕的青白色。

    他微微有些诧异，轻道：“你看不见么？这里是妖界。”

    我战战兢兢收好换来的钱币，站起来就跑回屋子，猛然关上门，只觉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此刻我被她那青白色的眼睛上下打量，鸡皮疙瘩一个劲乱窜。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类似旅馆的房间里。

    为啥说类似旅馆？因为房间里的装饰和人类的旅馆没有什么区别，有窗户，窗帘，茶几小冰箱，和我现在躺着的单人床。

    “我明白了。”

    再低头看看，我竟然是被他的九条大尾巴托着在飞。云雾弥漫，我们不知在多高的天空里飞，吓得我赶紧抓住他的尾巴，毛茸茸地，倒也温暖。

    结局可能也不重要了，至少努力往上飞的过程，很壮观。

    以前真没看出来他这样有洁癖，厨房一天要擦两遍，厕所浴室每天要刷两遍，地板被拖得都发白了他还嫌不干净。他经常一边做事一边抱怨：“人界就是脏！要在仙界两天刷一次也够了！天啊，这么多灰！”

    啊，难道说狐十六是想来这里聚会以前改革的同僚么？结果居然没人再来。

    说完突然伸出血红的舌头，舌尖狰狞地分叉，在唇上一舔，还对我抛个媚眼。

    他淡淡地说着，回眸看我，紫水晶的眼珠流光变幻，实在是美丽不可方物。

    后来有天我帮嘉右收拾各个房间的时候，才发现尚尚这家伙有个大衣橱，里面好几抽屉满满的新袜子新内衣，含真也是。

    我使劲摇他的尾巴，叫：“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我不是血琉璃！你你你抓错人了！”

    换钱小月叹一口气：“狐十六，本来我也不会来的。但还是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所以过来和你说一声。改革的事情，大家都觉得不新鲜了，没意思。咱们就是妖，妖界和仙界本来就不同，你和麒麟的想法已经不让我们赞同了。再说，你们都没了肉身，受一次教训还不够么？妖界有妖界的规矩，仙界和人界都有各自的规矩。抱歉，我们不想再掺和这事了，你也歇歇吧。闹了一百多年，不累么？”

    这旅馆没天花板，居然还在墙上煞有其事地装了门，根本是多此一举。我拉开门走出去，外面是个走廊，也没天花板。

    说完，他猛然下沉，我直接从高空做垂直下坠运动，为了充分证明地心引力即使在妖界也一样是真理，我的嗓子几乎要喊破了。

    我在绒毛间努力往外面看，只觉这里的天空灰蒙蒙地，一切都是灰蒙蒙地，雾气十分大，却一点也不冷。

    我吞口口水，心跳猛然加快，当然，这绝对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恐惧，我保证。

    我张嘴想叫，然而发出的声音却仿佛被闷在什么密实的物质里，只有自己能听见。周围的景物突然全换，朦朦胧胧，似乎被蒙上了毛玻璃，

    他忽然反手过来，眼看要戳上我眼睛，吓得我赶紧往后缩，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人说世上最无奈的事情是英雄迟暮，此刻，我却觉得孤军奋战的英雄更加可悲。他或许连自己走的路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但还是坚定地走下去。

    是白狐狸狐十六！

    狐十六往前直直飘去，我也被动地跟着飘。

    怎么，谁说这就是旅馆？你们有见过没天花板的旅馆么？！我现在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抬头那星光叫美丽啊，真是亮晶晶璀璨无比，再加上银盆似的月亮，我都不记得多少年没看到这么清澈的夜空了。

    所以你的背影看起来那样萧索孤寂，倔强的，固执的，孤零零地挺直。

    我终于明白他俩为啥从来不洗衣服了，原来都是穿一次就扔！

    含真向来最烦出门买东西，他讨厌人多的地方，尚尚却兴高采烈，因为又可以买心爱的零食了。

    嘉右嘴里叼着万年不离嘴的烟，在后面一个劲想还有什么要买的，然后写在购物单上，忙的很。

    我懵懂地抓着一大把妖界钱币，怔怔看着她下楼，下到一半，她突然回头对我笑：“哼哼，算你今晚运气好，钱币换出来是单数的，不然我的夜宵就是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