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世

    阴差更不说话，抬手抡起板子就要打，却被押解她的那些阴差慌忙拦住。

    只要能躺就绝不坐着，能不动心思考就不思考，成日只喜欢坐在忘川边上发呆，一会捞一把出来看看，嗅嗅，再抛回去。

    判官从岸边捞起一把土，撒进忘川中，道：“慢慢的看，下次不许再问这些了。”

    正看得发呆，却听身后几个阴差说道：“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几个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喂他们喝点忘川水吧。反正到轮回的时候还是要喝的。”

    时日久了，判官也不由感叹后土大帝的英明。倘若当初让那个懵懂的魂魄直接转世，她只会一次又一次无意地犯错，甚至不知究竟错在何处。如今她博览群书，于修仙一事兴趣浓厚，倒也一扫先前的呆气，露出点天份中的聪颖来了。

    阴差道：“她既为人，自然是死了之后把魂魄铐了。”

    她只是伸手：“给我看看。”

    她垂头，轻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我只是不懂罢了。倘若无为无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参不透，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让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为何？老师，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她乖乖点头，又道：“我只觉得他头顶的肉瘤有趣，不能摸么？”

    判官委实没想到她会问这种刁钻问题，不由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却又不知道，明白却又不明白。”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着书去河边找她，打算好好斥责一顿。这几个月与她共处下来，两人都有了点师徒情分，只因她好学聪敏，判官原本戒备的心态也放松起来，真正把她当作学生来教。天底下没有老师会不为学生的惫懒而生气。

    她便点了点头，手里摸着墙上挂的那幅九天玄女图，道：“我喜欢这里，就住这里好了。”

    “臣，遵旨。”

    “你告诉我，要修身养性，不要着眼于俗事过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情容易让人着魔，心不净，无法修道。六根被污，就望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声色。”

    阴差与判官急忙回身拜倒，口中称：“见过后土大帝。”

    她只觉这些片段熟悉却又陌生，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生前的自己又是做什么的，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

    阴差赶紧喝退小鬼，强笑道：“姑娘莫怪，他刚当值没见过世面。就饶了他一次吧。”

    她懒洋洋地抬眼四望，看看灰暗的天空，看看流窜的阴火，再看看如血一般红的曼珠沙华。花如龙爪，妖娆之外，却还带着一丝狰狞。

    阿修罗！那是修罗道！

    说罢，众人便架着她来到轮回道上。阴差见璇玑迷迷糊糊，心知是喝了忘川水的缘故，不由小心翼翼地说道：“判官大人，这……要让璇玑姑娘入什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去修罗道么？”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了。

    再捞，却是一个魔头的回忆，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最后斩首于街市。

    道旁还有无数岔道，许多与她一样着白衣的新死之人，被阴差们拉着向前飘。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语着什么。然而就算是再怎样痛悔自己的死，也会被这死寂的气氛消耗光。

    璇玑“嗯”了一声，“也对，老师的话总是对的。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虽然我很明白这些道理，但不知为何我觉得那些道理很遥远，觉得很难做到。”

    四个阴差抓住捆在她身上的铁链，她不由自主被他们拖着向前飘飘荡荡。

    阴差连忙笑道：“大人英明。小的原糊涂了。按说不该用锁魂链铐她，但她在人间乃是自裁而死，倘若不铐，则有违律条。好在她神智未开，懵懵懂懂，也乖乖被带进地府了。倒是要问大人，此次该让她入何轮回？”

    他回头吩咐小鬼去二楼打扫客房，回头又道：“姑娘，还有一件好事。大帝怜你神智混沌，忘记世事，便赐给你一名。”

    她不由大喜，手舞足蹈地，连话都不会讲了。

    她丢了盖子，急冲冲地把手塞进去捞，一捞上来，却是零碎的片段，皆是他人生前的回忆。

    她却不跪，只瞪眼看着阴差，他实在无法，只得说道：“大帝赐汝名为璇玑，日后，唤璇玑者，便是姑娘了。”

    判官摸着胡子，沉思半晌，才道：“自裁……看起来她仍未得道啊，戾气太重，还需要磨练才是。这次还是走原路，多加苦厄，直到她悟道开明为止。倘若再不明智，继续自裁……你带话过去，下次便让她投入地狱道，由其自生自灭罢！”

    她急忙凑身上前，却见忘川中波澜起伏，滟滟水色渐渐凝聚成型，变成一个白衣女子。一见那女子的容貌，璇玑便是一愣。

    继续捞，又是一个寂寞宫女，空对满树红花，郁郁而终。

    “哦？你觉得哪些事情是你难以做到的？”

    一旁另外几个阴差将他拖到一旁，低声道：“只因她死法不为律条所容，否则谁敢栓她？另她神智未开，否则此刻便教你神魂俱灭。后土大帝都对她忌讳三分，何况是你？”

    当下此间无话。却说那两个去复命的阴差，把公文朱牌交给了判官，大胡子判官也沉吟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他正要出言唤她，璇玑却不回头，轻道：“老师。”

    璇玑只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笑，那染满鲜血的白裙，那双碾碎冰雪的双眸……她耳边仿佛响起了熟悉的号角声，金戈铁马，排山倒海的呼喊声。马上的将军三头六臂，周身有火焰围绕。

    她淡淡说道：“看那颜色。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应当是时常看到的，却想不起来。”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揉碎，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纤细的手指间流下。

    判官有些为难：“她这一世为自裁，要投入天道只怕……何况修仙之路艰辛，成功者何其稀少，到时无法成功，反而浪费了大帝的美意。”

    最后，只能默默无声地按照顺序，依次前进，通过遥远的那扇邑都大门。

    带领她前进的阴差停了下来，等候入门。

    后土沉吟半晌，方道：“你且先将她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养性之书教导她。如此过一段时日，再看该投入哪一道。”

    “牌子拿来。”

    这样连喂数鬼，哭声就渐渐歇了。她见酒瓮中还留着一些水，不由伸出手。

    她只觉一切都很新奇，左看右看，倒忘了忘川水的事情。

    “蠢材。”判官皱眉，“谁问你这个！本官不知道她下世为人么？”

    那阴差犹自不服，冷笑道：“我倒想知道她是谁！倘若是什么贵人星官，又怎会用锁魂链捆住？”

    判官见她双目清明，然而里面雾煞煞，似懂非懂，有一种奇异的神情。他不由心惊更甚，深知此人聪明得过分，不知哪天真能被她想起来前因后果，到时候坠入地狱道成魔，就再也无法翻身，也枉费了天帝和后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那阴差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好大胆，敢使唤你大爷。你再说一次试试。”

    但似乎又不是。

    是她自己。

    那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寡人思索一番，觉得苦厄未必能悟道。她性格本身就乖张偏僻，如一直重压，只怕煞气更重。”

    “歇住！你知晓她是谁？！不可鲁莽！”

    判官笑道：“我便让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夜，首阳山少阳峰掌门人夫人产下两女，彼时室内光芒万丈，犹如白昼。掌门人禇磊于生产前夜做了一个梦，只见碧玉玲珑，星光璀璨，便依次为两女取名：玲珑，璇玑。

    他沉默良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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