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喧天,这样的鼓声意义何在?轻贱人命的鼓声,不管是哪一方,战赢了,失去的人命也找不回来了。
她拼死也不会让她的人孤独地死去。
眼前的,全是死在战场上的兄弟。有多少次,战事暂歇时,她跟怀宁看着自家将士破碎的尸体,她不见得有足够的时间去接触他们的生前,但在他们尸具并排的时候,她必定一一对照他们的姓名,以亲人之身目送他们入坟。
“凤公子,小心啊!”小童紧紧在后头追着,努力为他撑着伞。
朝中新主登基,势力重新洗牌,东方首辅为皇上眼前第一大红人,据说阮东潜是首辅极为看重的人,若是出了事,他实在无法交代。
她对上那人的眼,良久,她极为慎重地回答:
忽地,他微怔,指腹用力压住他的脉门,错愕随即流露脸上。
几乎可以想见,他在朝中继续翻云覆云了。
也好,在这条阴阳路上她等怀宁来,不让他有片刻的寂寞。
他衡量得失,立刻抱起冬故,消失在战场之上。
匡啷一声,车内传出桌椅翻倒的巨响。
他心一跳,很清楚冬故必在附近。
凤一郎轻轻拂开她散乱的发丝,盯着她苍白的脸庞。
凤一郎充耳不闻。
“不必移了,就在方才,阮侍郎他失血过多……断气了。”
“凤公子,凤公子,阮大人说过你禁不起久晒的!”小童摀着鼻,忍住作呕的冲动,拼了命的追着那个寻找阮大人尸身的白发青年。“要不,您先休息,我请善后的军爷找到了阮大人尸身,一定通知您好不好?”
她双眼紧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甚至有些安然自得。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怀宁,她搔搔头,开始怀疑其实路不是只有一条。
隆隆巨响,夹杂着滚滚尘浪。城门缓缓地关上,划出了一道生死界痕。
有他在,就算没有她,城门后的百姓还是有生机。
微微咬牙,即使眼力不够,他依旧不愿拉开视线,直勾勾地望着冬故的葬身之地。
他看不清,看不清,这一刻有多恨自己的眼力。
“老大夫,我是问你阮侍郎生死如何?”那京军男子不悦了。
只是,他以为依他能力,可以保全她的性命;只是,他以为,即使真有这么一天,冬故也是为她的理想而捐躯,也是三人共死,谁都死而无憾,而非像现在一样,死得这么毫无价值!
小童呆了呆,连伞也不顾得了,反身就往城里跑。
凤一郎难以置信,立即改碰怀宁的人中,轻浅虚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确实存在!
“大人,这场战役里,有很多人死得冤枉、死得好不甘心。”士兵之中传出轻声的控诉:“为什么呢?朝中来的命官,到底谁在为我们着想?”
会不会……
凤一郎顿时一僵,视线立刻移向怀宁怀里的冬故。
凤一郎默默的迎视那奇异的眼神,而后,轻声问:
从头到尾,原凶他也沾得上边。打他支持她买下官位开始、打他得知边境有战乱时,就该预料这样的下场。
她才二十多岁,总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不过,能陪着自己的好兄弟一块共赴黄泉,她不曾后悔。
她闻言,皱起眉,缓缓扫过这些军兵。
“大人,您真的不该在这种地方啊……”
这样吧,等下了黄泉,她跟阎王老爷求求情,下辈子再让她跟怀宁做一世的好兄妹,再为民谋福,这一次她会努力多读点书,来世不再买官,就凭她的能力去应试,就不会这么心虚了……嗯,若是圣眼已开,国泰民安再无天灾人祸,那么,她就做一个小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规矩矩的,免得再连累自己的义兄弟……
她虽一心在政事,但也曾听过人死后有头七,头七回魂日。那么,等她头七那一日,她要去看一郎哥,跟他再说声对不起,他的未来还很长,有她没有她,他的人生还是会过下去,他比她还聪明,懂得这道理的。
京军及时赶到,打赢了这场战争。烈日之下,尸臭冲天,干烈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死气,放眼望去,几乎是望不到边际的人间尸坟。
“在王将军还没有来之前,我爹说,也许,这场战事很快就会平息了,因为有阮侍郎在,可惜,他的预言没有成真,这一场战役打了好几年……”
凤一郎惊喜万分,一时回不了神。脑中纷乱无比,但他直觉想到一事——
听不见、看不见,知觉没有了,肉体的感觉也没有了,可是,她很明白她的下场是什么。
阶梯路,几乎无止境,凤一郎每跨一步,心头的肉就死去了一块。
凤一郎迅速抬眼,顺着那个方向,果然就在不远处,他看见了怀宁那一身的黑衣。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来赔命的。
她已经死了啊……她叹息,毫不考虑地上前,拱拳道:
凤一郎微眯眼,极力镇定地注视那名老大夫。
“这世上,只有一个阮侍郎啊。”有人说道。
银色带黄的长发在乱风中飞扬,狂风带来浓浓的死尸味,原就苍白的脸庞缓缓转向他,看了他良久,才神色淡漠地问:
他心跳愈来愈快,缓缓蹲下地,目不转睛看着怀宁不甘心的表情,半晌,才忍住浑身冷意,移向那被怀宁全力护在怀里的娇小身子。
思及此,他毫不考虑迅速扣住她的脉门。
“是我不好。”她若再懂点手腕,也许不会让这些人无故枉死。
“凤公子……”身旁为他持伞的小童轻声唤他,语气充满颤抖。小童是本地居民,本地居民大多都很清楚这一场战役到底是谁在从中运筹帷幄、是谁在朝中的争权夺利下保住这不破的城门。
无论如何,只求……城不要破。
“人都死了……都死了……还在计较什么?没有大人在,也许连我爹娘也要卷进战火……”那小伙子重复了两遍,神色渐淡。
“凤公子,这哪能看见……每回休战之后,尸首支离破碎,您也不是不知道,别说要从里头凑出阮侍郎的尸首有多难,就连这一次咱们能不能度过难关都很难说!”小童突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他的宽袖。“凤公子,您要救救咱们啊!现在就只剩您能救我们了!”即使他们舍不得阮东潜就这样走了,但他们还想活下来!
“这世上哪来的应不应该,你们是人,我不也是人吗?人的归处终究都是一样的,管它官位大小,到头谁不归于尘土?”
“快快……找军医来!还有人活着!快!”他难得大叫。
再亲近一点的官民,都知道阮东潜曾冒充过程将军一阵,那时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让他们信心满满,以为皇朝圣威,连蛮族都难欺,直到王丞来,战事一面倒,他们才明白,朝堂上不是每个官都会往下看的——
她轻笑了二声,道:“城未破,各位兄弟倒不必担心,有凤一郎在,你们绝对放心。”扫了一圈,怀宁不在其中,这可以预料。男与女的差别,她早知道,早一步下黄泉的本来就该是她。
“糟了,若是让军医救命,必会露出马脚。”他试着抱出冬故,但怀宁即使没有意识也不放手。他咬牙,附在怀宁耳边说道:“是我,一郎。怀宁,冬故还活着,你松手,再晚一步,她怕没得救了。”
乱刀砍死的。
一郎哥在,他懂得的,他懂得她的。
老大夫沉默一阵,道:
凤一郎的生命为谁而活,他一直很清楚,她却无法理解。在她心里,彼此虽亲,她却认为没有她,他跟怀宁依旧能过下去,如同有朝一日,他死去,她虽悲伤也会继续走下去。
“一郎哥,我这一生,最感谢的就是你跟怀宁,谢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一场风雨。现在,轮到我陪怀宁走最后一程了。”
她在这里等了好久,不见怀宁出现。若是怀宁真能活下来,那她只会庆幸,但照说不该有牛头马面吗?
混乱之中,王丞尖拔又心虚的怒声穿透了凤一郎寒凉的知觉。他缓缓转头,略嫌茫然地注视这个害死冬故的原凶。
“我家小儿上个月还回家来,兴高采烈地说他与阮大人说过话了……”
意识飘飘渺渺,始终无法专注起来。她身上到底中了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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