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也不能倒下。反正都陪了这么多年,要陪就陪到最后,人死了,尸身乱箭穿心也没有感觉了。”怀宁顿了下,不看凤一郎,直盯着她苍白的睡颜,继续说道:“在失去意识的当口,我又想,岂能再让乱箭毁她尸身?她力大无穷以一抵百,蛮族必定猜出她是断指将军,等战事结束,她的尸身挖也会挖出来示众。所以,我用尽最后的气力推倒她。”
“小人一直没有机会道谢。”
凤一郎也不阻止,只是平静地坐在椅上,与他一块等着床上的人儿醒来。
她心神未回,专注思考那年轻的背影,是谁呢?她不记得朝中有这等身材的官员,那人也不像是太监,东方非一向喜怒无常,但方才他似乎没有平日的张狂。他有点敷衍、有点不耐,很难得看见东方非会去敷衍一个人……
在皇上的眼里,万晋年号永不结束。
一张张本来有棱有角的脸庞,开始模糊了。是她泪眼看不清,还是他们必须在此分道扬镳了?
新主登基,谁是最大得益者,已经不用多说。当年的风向又打回东方非身上,与他作对的官员,一一被斗下了,老国丈一家在年前也被送往午门,在这世上,谁的权力最大?
“我没怨过她。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冬故要醒来,我马上通知你。”
有她那个引以为傲的义兄在,岂会有错策?
“打一开始,在皇上眼里,这个太子就只是一个太子。”
当皇上,就是该为民做事,只是,现在他老人家一时被小人蒙蔽了而已啊。
“大人,天气这么热,运回京师只怕早已腐臭,何况当日阮侍郎的尸身就已经遭火化了!”
凤一郎知他话少,又道:
“派去的将领知道阮侍郎是大人的人,所以特准凤一郎独自火化阮侍郎的身躯。”
内阁官员大气不敢喘一声,互相传递眼神,谁也不敢先开口。
她坐在椅上,支手托腮不由自主打起盹了。
“他找你做什么?”一个久病的太子,找当红的首辅,会有什么好事?
“别让她知道。”
凤一郎微怔,立即想到怀宁可能是不愿冬故认为他多愁善感……
“别让她知道我今晚话多。”
青衣的视线移向她截断的尾指,平静答道:
“我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权倾一时的内阁首辅耐住性子去应对呢……
光滑的指腹缓缓地抚过“阮东潜”三个字,俊颜半垂,让人看不见他的情绪。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东方非不以为意地说道:“那都是骗自己的。你眼里的皇上,早已是一个没有用的老人了。”
“什么?”黄公公一头雾水。
在一郎哥身边久了,即使没有他天生的才智,多少也要反应快一点,她想了下便道:
“是奇迹。”他柔声道。
谁,才是真正的代罪羔羊?
过了一会儿,怀宁突然主动开口:
“你们是我选出来最好的军兵,我理应身先士卒,不管你们到哪儿,都该有我。”
青衣上前,说道:
怀宁向来不苟言笑的嘴角忽地扬了一下,似是苦笑:
“好久不见,青衣兄。”
现在的冬故,只有一口气。这口气咽下了,躺在床上的,就只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了。
她想了下,点头。“这倒是。”
“大人……大人做过的好事可多了,若无大人,数十万百姓因水患而苦,如今晋江工程已近完工……”
她猛然惊醒,赫然发现东方非就坐在眼前,随意翻着她最头痛的书本。察觉到她醒来,那双黑璨的凤眸微抬,似笑非笑道:
“……我明白了,你放心,这次我也会保密的。”
这死亡名册的首位,正是东方非极为看重的阮侍郎。这,可就麻烦了。
“自然是人定胜天。”
“不宜见客?”她一点也不讶异。东方非是多红的首辅啊,哪来的空见她这个小侍郎?
她认为多余的事,朝官为此抢得头破血流,多讽刺。
“原来这也算本官的功劳?原来阮东潜三个字,终究写不进史册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难怪你做了几年的官,还只是一个小小侍郎而已,你这官,做得真窝囊。”脸色忽而一变,轻滑的声音如薄刃,令黄公公起了一身寒颤:“黄公公,往日论功行赏,大伙爱怎么讨价还价、你争我斗,本官一向不干涉,但这回本官就让你瞧瞧,什么叫秉公处理!你可要瞧清楚了,这可是本官唯一一次干的好事。”哼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内阁。
“黄公公,这死亡名单确实不假?”东方非轻柔地问。
“她若知情,必说:有功便行赏,有罪便责罚,哪来的讨价还价?简直莫名其妙!”
阮冬故暗叹一声,只得乖乖随他走进东方府邸里。
青衣领着她往偏厅走去,稳声说道:
“黄公公。”良久,他出声了。
怀宁应了一声,勉强撑到床边,瞪着床上毫无血色的义妹。
言下之意,无论事实真相如何,皇上默许东方非挑个代罪羔羊,而其中失势的王丞不论犯了何罪,都是最佳的代罪羔羊。
东方非忽而大笑,笑得同僚心惊不已。
“啪”的一声,扇柄断成两截。
“我知道。”他都知道,相处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怀宁的性子吗?
“首辅大人……皇上正在找您呢。”黄公公小心翼翼地说。
东宫太子,久病在身,这是朝野都明白的事。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侍郎,却比谁都烦恼皇朝的未来。
东方非哈哈大笑几声,笑意并未透露在那双向来狡猾的眼眸里。
凤一郎与他对视一阵,轻声道:
阮冬故拱拳道:
“大人,你察觉到了吧?”已经没有起伏的声音轻声响起。
她不理,一径往前奔去,希望能送他们最后一程。
十五的圆月,在乡村里显得格外的明亮。
“这么年轻啊。”某日茶余饭后,聊起政事,话题就转到东宫太子身上。
过了会儿,笑声渐止,他又问:
她到底改变了多久?
是谁在世间留住她的?
“去年阮大人救我家大人一命,原本小人该随侍在侧,那断指之痛理应由我来受。”
“宫中有人找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走不开,只能请阮大人等了。”青衣轻声唤回她的注意力,领她走进偏厅。
“没有面对面过,我不敢肯定。不过,我希望不会,否则到那时朝中必分势力,这一次就不会像是东方非与国丈那样的争权夺利,斗输了的人不止只有死路一条,还会祸及许多无辜的人。”
“本官是第几位?”
过了一会儿,怀宁忽然又说:
黄公公一怔,直觉答道:
她哈哈一笑:“我今早刚回来。”东方非会知道才有鬼呢。
“即使恼火也来不及了。”他沉声道。他一向性温,此时此刻却坚定如石。
东方非见她没有回答,明白她心里有了动摇,也不多作鼓吹,只讽道:
这几年,她一直在想,真正的太平盛世在哪里?难道,在当今皇上的手里,真的走不出真正的太平吗?
“妳想看太子?”
黄公公暗自惊恐,照实说道:
一郎哥曾听过她的烦恼,当时,他只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
凤一郎沉默了会,答道:
东方非轻笑一声,丹凤眸瞳一瞟,瞧见天外蓝天依旧,未至冬季,自然无雪。
她立即看向窗外天色。
东方非听她还真的将心里话说出来,身子微微倾前,剑眉一扬,邪气的嘴角轻掀:
“更或者,太子有心毫无作为,让皇上对他没有提防。你说,真相到底是哪个?”
“反正不管我的事。”她打了个呵欠。以为送完礼后,她无事一身轻,可以睡个好觉,没有想到送礼第一关就卡在东方非身上。
小木屋的门轻轻被推开,床边坐着一名白发青年。
一个文官本不该上战场,是谁逼得她不得不走上这条路?难道在她下这个决定前,不曾想过她的承诺?他东方非在她心里就这么无足轻重?
反正她自认瞒不过他,索性放开了问:“东方兄,今日你接待的人是太子?”
思及此,脑中忽地闪过一事,东方非心神微震,立即问道:
“一郎哥,你是说……迟早,太子会有谋反之心吗?”
“是啊。”一郎哥交给她名单,礼依顺序送,东方非官大势大,当然第一个来找他。她补了一句:“不过既然东方大人正忙,我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他不直呼她的官名,讨的是阮冬故的答复。
难道她身边的义兄们没有尽心尽力挡在她面前?
“是啊,正因年轻,才会有野心……冬故,你可要记清楚了,一个男人,不管身子有无残缺,若从小养在宫中,明白自己终将登基,那他这一生一世,心里绝不会忘记他该得到的一切。”
皇城——
“什么?”
“那一箭,没有冬故,也许,会是我的致命伤。我倒下时,还有残余的意识,我只记得,我在想:谁也抢不走冬故的尸身,我不让任何人欺她的尸身,她拼了这么久,没有一件事是为自己,她的尸身若被人糟蹋,老天爷就太没眼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就是让他太不甘心,才保住了他的命。“凤一郎,你一向聪明,你认为,是冬故延续了我的性命吗?”
“确实不假。”
凤一郎闭了闭眼,轻声道:“谢谢你,怀宁。”
“自然是谢主隆恩了。”
他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像根针一样的戳进她的心头。
她不顾哭得有多难看,拱拳颤声哑道:
甚至,她松了口气。
战事已经结束,朝中忙的不是收尸,而是事后的抚恤与献俘仪式。虽然朝廷上下忙得昏天暗地,但能将多年战争结束,就算再来个几十本名册,他们也是甘之如饴的,只是——
“我打听过,程七还活着,不过……冬故带来的人,死了大半。”
“火化?未经我的允许,谁敢动这个手脚?”东方非厉声问。
“我不想让她从今以后,试着从我嘴里掏出超过一句话的回答,那太累了。”他不想太辛苦,多话的部份交给凤一郎,他负责出刀就好了。
“我一郎哥说,跟你同边站。”
她理应站在皇上那一方,因为东方非策动谋反确实有罪。
“大人,阮侍郎是大人的人,没有确认,任谁也不敢随便上报。确实见着了阮侍郎的尸身,才将他登录进名册里。”
与她的激动怒火相比,他反而悠闲自在,一点也不怕她将这些秘密泄露出去。
“她毕竟是姑娘家,还没有醒来,但我想,应该是没有事了。”凤一郎轻声说道,说服自己的成份居多。
她紧紧抿着嘴,压抑地说道:
当今圣上年迈,哪日突然驾崩,让久病的太子登基,那皇朝的未来该怎么办?
“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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