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节 黑蝶

    “那么那人呢？”宗隽抬目越过柔福头顶朝左看：“那人值不值得你为她服丧？”

    唐括氏忙与众人迎上施礼，玉箱亦盈盈浅笑着还礼，再启步去灵前上香。

    “白色对女真人来说是吉色，并非服丧时才能穿。”宗隽道：“不过今日你穿白衣，按服丧理解倒也不算错。”

    “如果被焚的是你，那我就救。该救她的人是她的丈夫，但那男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跪在那里哭。”宗隽淡然道：“对我们来说，将她生焚殉葬不过是习俗而已。而对你们来说，这是大宋积弱的结果，是你父兄的无能造成的你们必须接受的命运。”

    远黛含烟，顾盼生姿，宗隽认出她便是完颜晟新纳的赵妃玉箱。

    宗隽点头：“好，那你好好看。”手垂下，自后环住了她的腰。

    柔福勉强再看。花花绿绿的仪物，面色惨白的纸人，在家奴所举的竿头迎风颤动。他们身后有个柴堆，上面插满了长长的白幡，似有意识的妖魅，不时随风袅袅舞起，再倦倦落下。骤然加强的阳光透过仪物白幡偶尔遗漏的缝隙扑面刺来，迫得柔福以手覆额，瞬了瞬目，其间有风送来一缕纸钱怪异的味道，和一阵激越绵长的马嘶声。

    他温暖的呼吸轻轻拂过耳边，这话听上去有奇异的感觉，柔福忿忿侧首避开，心神略一恍惚，待再凝眸，见那火已将茂德全然吞没。

    柔福一见玉箱，微微一喜，立时朝她跑去，牵着她的袖子说：“玉箱姐姐，快救救五姐姐吧，他们要把五姐姐生焚殉葬！”

    柔福一时沉默，随即蹙眉仰首，愤愤然紧盯玉箱，说：“你怎会变成这样？委身金人，就真把自己当金人了？做了金国皇妃没几日，那些奴颜媚骨的伎俩倒学了个周全。可叹孝骞叔叔一世忠义，竟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为他抹黑！”

    顿时霞飞双颐，柔福略有些羞赧，但仍扬眉狠剜他一眼：“若穿白衣可以咒死你，那我就天天穿。”

    再次睁目，风舞得正急，拨开了层层白幡，露出了柴堆顶上的景象。一匹纯白的雕鞍宝马全身被缚以密密的铁索，屈膝绑在柴堆上，而它的旁边立有一枯木树干，上面同样以铁索缚着一名白衣的女子。

    蔡鞗努力点头，早已泣不成声，双臂都被人架住，再也无法再靠近茂德一步。

    玉箱拜祭既毕，唐括氏遂命点火焚化殉葬品。几名家奴马上点燃火把，迈步走向柴堆。

    玉箱淡扫她一眼，又道：“快回八太子身边去，这是二太子葬礼，不可四处乱跑大呼小叫。”

    柔福侧首道：“那关我何事？我才不为他服丧！”

    他带她乘车出城，行了许久才下车。柔福抬首以顾，发现这是一片墓园，不远处有一高阔土堆，其下挖有地穴，看上去是供安放棺椁之用，周围已聚满了人，在一灵柩前或跪或立，均面带哀戚之色，有数十名女子跪成两列正放声哭拜。

    “放开我，你这见死不救的禽兽！”

    “如果我死了，他们会像烧你姐姐一样把你烧了为我殉葬。”

    几簇火焰自柴堆底部次第燃起，那些柴上加有油，火焰因此迅速升腾，逐渐围成个火圈，不住向中心侵蚀。白马悲声嘶鸣，而烟火中的茂德依然静默垂目，生气仿佛已在烈焰焚来之前消散。

    烈火不断翻卷而上，火舌渐渐舔及白马与茂德。柔福惊惧地望着这可怖的景象，已哭不出声。

    “你为什么不救她？”柔福冷冷问：“见死不救，你跟烧死她的禽兽并无分别。”

    这晚宗隽没再让柔福侍寝，另拨了处院落让她居住，并命两名侍女一刻不离地随身服侍她，次日，又命人送了套白色衣裙给她换上再领她出来。

    “我宁愿马上就死，只要能看着你死在我前面。”

    烟越来越浓，茂德开始咳嗽，但却似一下有了精神，便咳边大声对蔡鞗道：“驸马，福金先去了，你多保重，替我好好照顾父皇……”

    柔福愕然，难以置信地看她：“玉箱姐姐？”

    玉箱不恼不怒，抬首一看赶过来的宗隽：“八太子，管好你的女人。”

    柔福一瞪他：“在我们大宋，只有家人去世了才会穿一身白衣服丧。”

    宗隽看着她说：“和宗望生前最爱的名马一起生焚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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