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见,那马车侧帘被人唰地一下放了下来,那女人……便被车帘掩在后面,再也看不见。
狄风看着贺喜,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可目光已不似先前那般冒火。
马车也已靠着街边停下,那马车后面跟的两名男子,一人黑袍褐靴,一人青袍皂靴,此时也正往他这边看。
贺喜握了握拳,看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腰间玉环绶另侧的流苏如水般贴在她的腰间,随着襦裙的摆动而左左右右地轻扬……软如柳的腰,让他的掌心也跟着发痒。
英欢微微一笑,看着他手中茶碗,红唇更柔,道:“听口音,何公子不是这杵州当地人?”
沈无尘眼色微变,望着贺喜,就见他利落抬臂,将那剑从剑鞘中一把抽出,动作毫不迟滞。
那么宽的肩膀,将一身墨袍撑得恰到好处,肩线缓缓而下,便是略窄的袍带。
贺喜眼中一亮,先前面上不悦之色一扫而光,虽是不知道沈无尘口中的奉乐楼是个什么地方,但看这几人身形气度举止皆为上品,想必那也不会是什么下作之地,便顺势道:“好。”
英欢看他身后立着的谢明远一眼,又望向贺喜,道:“敢问何公子府上是做何营生的?”
两道眉毛非浓非纤,却似剑一般插入鬓角。
美目顾盼,盼得生姿,他贺喜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可却对着她,一怔再怔……
本以为英欢会生怒意,岂料她将眼睫一抬,直直对上贺喜的目光,浅笑了两声,才道:“不是。”
此言一出,沈狄二人均是皱起了眉头,谁都没想到他竟然道出如此大胆露骨之言。
开宁府府尹张谦立在一旁,脑门上的汗一阵一阵地出个不停,心中忐忑不安,那茶是他特意遣人从江那边的杵州买回来的,本想藉此讨个好,谁知皇上眼下这模样,倒像是对他的行径了如指掌一般。
这一边,沈无尘立身于马上,眼睛望着那边,见那个先前买茶时颇为霸道的男子,此时竟变得缩手缩脚不敢言语,心中不由好奇起来。
心低微微一沉,看来那妖精治下,也当真是有些手段。
两颊微陷,肤色较之寻常男子,黯了三分。
沈无尘吩咐那小二上些酒来,注碗盘盏果菜碟及其它水菜碗都依这奉乐楼的规矩,一一上来便是。
沈无尘将贺喜三人请进,笑道:“几位公子,随意就好。”
贺喜将那剑扔还给他,挑眉道:“我这里也有把剑,不知你愿不愿意看看?”
贺喜收了剑,手指从那剑鞘上端一路抚至底下,看着狄风道:“剑断,而杀气未断。此等好剑,当配勇绝二字。”
谢知远满面狐疑地看看王铭,再看看那两人,就见那两人先前绷紧了的面孔也松了下来,其中那青袍男子还笑了一笑,对王铭道:“是巧了。”
一见贺喜出来,他便迎上来,低声道:“陛下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怒气,臣站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抬手,在车板侧面轻轻叩了两下。
贺喜一垂眼,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鞭一甩,收入马肚侧面的皮袋中。
贺喜撇过目光,转而看向英欢,眼中有火花点点扑出,薄唇勾了勾,忽而笑道:“就当是,谢夫人先前那蒙顶茶了。”
贺喜不怒,眼睛又向那剑看过去,缓声道:“让我看看,可好?”
贺喜眼角一动,望向狄风,脸色缓缓变了,先前略带笑意的神色早已收了,目光顺着狄风满是怒意的脸一路往下,最后定在了他腰间的剑上。
还有她的那双眸子……
贺喜往那边望了望,顿时来了兴致,回身对谢明远低声道:“进那家去瞧瞧。”说罢双脚一夹马肚,马儿扬蹄轻踏街砖,朝街对面行去。
霜色肌肤,似能掐出水一般。
贺喜转身继续向前走,声音低了不少,“已然回去了?”
贺喜于马上,手松松挽着缰绳,一路缓行,四下打量杵州街肆坊巷,那一双褐眸,是越来越黑。
英欢眸子半垂,并不去看眼前诸人,自己伸手取了桌上的小茶碗,却也不倒茶,只是轻轻将它捏在手中,开口问道:“公子贵姓?”
贺喜勒住马缰,手中一拧,身下马儿转过来,直直对上那马车,眉头死死绞在一起。
那帘子轻晃,一双茜底杏花缎面平头绣鞋先伸了出来,只在外露了一瞬,便缩进了襦裙底下。
似被疾风横扫过一般,她的眼她的脸,瞬间冰凉。
贺喜眼睛只是望着英欢的侧脸,脚下几步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本以为贺喜会躲、抑或会被那剑砸到,岂料他伸手一握一转,便将那剑牢牢控住。
贺喜的手刚刚抬起一点,身后谢明远便忍不住上前来,想要拿那酒替他验一番先。
贺喜眼见那马车的侧帘被轻轻掀起,那黑袍男子揽过马缰让至一边,露出车内女人的那张脸……
英欢狠狠吸了口气,撇眸片刻,才又侧脸再看,一下便触上那男人望向她的目光。
谢知远咬牙咽下这口气,正要回身重新上马,却见后面跟着的王铭一副惊讶之色,纵马过来,对着那两名男子就道:“两位公子,不曾想今日又遇上了!”
他握着马缰的指不由紧了又紧,心口猛地一悸。
豆大的汗粒从张谦脸上滑下,他跪在地上的双腿止不住地抖。
贺喜下巴一扬,冷眼对谢明远道:“罢了,莫要徒生事端。”
英欢纤眉略翘,挽袖伸手,拿了那杯酒过来,却是不喝,眸子里深深浅浅一片,看着对面的贺喜。
说罢头也不回地便往前走去。
狄风将剑举高了些,仔细又看了半晌,眉头锁得更紧,抬眼去看贺喜,“这剑……并未砥砺开刃。”
他心中一阵焦躁,顾不得旁的,双足硬靴一踢马肚,急急驱马上前几步,行至那马车旁边,冲那驾车小厮一扬马鞭,“且先别走。”
一双腿自然地垂在马肚两侧,袍子下摆轻开,露出里面缁色高靴,紧紧裹着他的小腿。
狄风退了两步,“……夫人?”
他伸手握住那茶碗,指尖沿着碗口摩挲了一圈,然后嘴角一扯,问张谦道:“朕倒不知,邺齐国内何时有了这等好瓷。”
贺喜心口一缩,先前那火烧火撩的感觉又窜上来了。
下巴说尖不尖,却刺得人眼睛发痛。
英欢低眉垂眼,他的目光甚是火辣,搅得她心底泛起了波澜,“也是行商的。”
英欢扬唇,头稍偏,“姓殷。”眼中闪了一下,模样竟是有些俏皮。
贺喜眸子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她的唇她的舌……唇软舌滑,一看便知。若是再配上那酒香……品起来不知会是什么滋味。
上得楼,那引路的小二自推开最里面一间,请这几人进去。
谢明远行于他身后,稳稳立于马上,神思警惕,左右打量着,生怕出点什么事。
长袖轻垂,掩了握着马缰的半只大掌。
那站着的男子甚有气势,却不入桌同座,想必这何姓男子定是身份不凡,非富即贵。
贺喜抬眼,目光冰冷渗骨,一言不发。
贺喜看着他这神态,扬了下巴道:“这剑送你,如何?”
那边谢明远也将几人的马都交由奉乐楼的小厮带至后面去喂着,吩咐王铭在附近随便找一处酒肆歇着,然后过来贺喜这边,低声道:“陛下,真要进去么?”
贺喜双手撑案,站起身来,袖口拂过书卷,直直走了下去,越过地上的张谦,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出门外。
一张薄唇似刀,竟是缟素之色。
三人后面不远处,人群中散混着几个开宁府上的官卫,暗中护着贺喜。
嫣然朱唇轻启,似月黛眉微翘。
谢明远默然片刻,眉间略陷,脸色可辨不尚情愿,却也无言,抬手慢慢将身上佩剑解下来,恭敬地呈了过来。
英欢握着酒杯的手指不禁一滑,那人……那话……
谢明远在后面却是低了头,心底叹了又叹,皇上的心思,他此时已是明白了。
谢明远心上一惊,才知他是真动了要过江的念头了,心底不禁微搐,略一迟疑,便快步追了上去。
贺喜侧身,对谢明远道:“拿来。”
英欢手指发僵,红唇发烫,她看着他那肆无忌惮的动作,仿佛觉得他那是在……细细品尝她一般。
虽是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但由那几人间的模样也能看出来,中间那位一身墨袍、面色冷峻的男子,定是先前那人口中的主子无疑。
长剑通体黑色,浑然无迹,湛湛然使人望而生畏。
英欢看着他那笑,竟觉好似冰棱在艳阳下映出的刺人光芒一般,眼睛一花,瞬时怔恍。
又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张谦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陛下,那茶都凉了,臣再给您换盏新的罢?”
贺喜眯了眯眼,转过头,又朝那边马车望过去。
越往东街景越盛,街边店铺宽扁高椽,甚是张扬,贺喜不禁皱眉,这杵州倒是要比开宁显得繁盛许多。
狄风早已眼冒火光,手不自觉地就探上腰间佩剑,垂玉打在那剑鞘上,陡然发出一声清响,扰了这屋内的暧昧情境。
似蓝非蓝,似黑非黑。
街角转过,再行两条街,弯过第三个路口,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奉乐楼的黑底金字大招牌,高高悬宕在四层楼高的第二层外檐处,铁划银钩般的三个大字,将那奉乐楼衬得愈加宏伟。
狄风一眯眸,腕上用力,将那长剑一把抽出,目光触及剑身之刹,浑身一僵。
桌上茶碗壁上彩瓷盈亮,碗中之茶香气怡人。
狄风接稳,觉出那力道硬戾,不由一抿唇,低头看剑。
可此话自他口中而出,却不觉嚣张,只觉这样的人,就该说这样的话……倒也真是奇了。
贺喜脚下已朝前走去,不答他话。
奉乐楼的店堂小二眼光何其毒也,瞧见这几人,早就笑脸迎了上来,对最前面的沈无尘道:“几位公子,可是来吃酒的?楼上雅间儿请吧?”
狄风握在剑柄的手指已经泛白,牙根紧咬,盯着贺喜,压抑不住满腔怒火。
张谦闻言,心下大惊,膝盖一软,“陛下……”
贺喜冷眼看过去,止了谢明远的动作,又自去拿了另一杯酒,举至眼前,盯着英欢的眼睛,慢慢道:“若是早知是夫人要那茶叶,莫说这二两,便是这全天下的蒙顶,在下都愿让给夫人。”
谢明远在后呼吸一窒,眼冒火光,当下翻身下马,猛地飞奔过去,但见贺喜人马无碍,才大松了一口气。
他脚下掠过的风掀了袍子一侧,打在张谦身侧,更让张谦慌了神,皇上一向治下狠辣,此番让他抓到现行,自己当真是命途堪忧!
这男子,俊则俊矣,可身上却偏偏透着丝贵气,一动一开口,那大气感便从骨子里往外溢。
那般亮目的绸缎,那般细软的腰身……若是握在掌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张谦心慌万分,再也站不住,一下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恕臣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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