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仲掏出一袋银子递给胖子,请胖子好生照看这对母子。
哭了半晌,她也有些累了。
她却无论如何也不吃了。
白传脸色稍霁,答道:“那……是他受祖荫庇护。”
可待这行人再回到破庙里,哪还有那具尸身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王开口道:“那就试试吧。”
淮王又急又怒,拔出佩剑,大喝一声将桌案劈成两半。
离别前,菁潭又换了副面孔,双眼含泪道:“郁哥哥,你难道看见我死也不心疼吗?”
夜里,回到云中的子瑾坐在月下独酌,他自小就不沾酒,可是从上次在夏月面前宿醉后,他竟然有些爱上这玩意。
“可是这么做真的对吗?”他清澈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菁潭自小养尊处优,依旧不习惯这样的粗食,虽然饥肠辘辘,却只吃了两口就搁下筷子。
梁王皱眉:“郁儿,你可是因为闵姑娘,受制于尚睿?”他知晓尚睿留书给子瑾之事。
楚仲顿觉不妙,忙走到他跟前,打断他的话,呼了一声:“殿下……”
菁潭一听,就知道希望不大了。梁王素来和她父亲没什么来往,如今还想劝他以身涉险来帮淮州,更是不太可能。
子瑾带着菁潭也跟了过来。
“郁哥哥,救救我爹。”菁潭扑在他怀里,痛哭道。
身旁的楚仲知晓子瑾心软,有些焦急,就怕他被菁潭的狡诈给蒙骗了。
“是谁?”
子瑾拍了拍菁潭的肩:“菁潭,你这么大了,懂得很多事了。这世间事,无法拿对错来衡量,更别提个人私情。”
子瑾与楚仲,一个眼见一个耳闻,几乎同时拔剑奔来。
“你看得清就好。”梁王说。
可是淮王一意孤行,连续两日按照那张布防图端掉了卫军两个前哨,不免扬扬得意起来。
翻过这个斜坡,看到前面的驿道上有一个车队,有五六辆车,大概为了路上安全,带了好几个家丁。
子瑾垂眸道:“我知道,他对我不过一半真情,一半假意而已。”
楚仲不忍道:“这位大嫂,你若是被人欺负了,说出来我们帮你。”
他正欲追问徐敬业的详情,却想起禀告消息的那人已经被他杀了,于是提着剑,去了关徐敬业的地方。
不待子瑾开口,那胖子主动说道:“这位大嫂,我们本来也是去云中的,你快上我的车,我们先带孩子去医病。”
瞧着子瑾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菁潭问着身旁来接她的淮王心腹:“若是一会儿伏击偷袭,你们有几成把握能擒住尉冉郁?”她说这话时候的神色,哪还有刚才那番娇憨的影子。
“那如果我拿我的命来求你,你也不愿意?”
楚仲四处查看,发现此地草丛里的尸体还有好几处,唯恐众人染上瘟疫,便催促着子瑾上路。
两匹马在驿道上追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自知跑不过,便朝山路奔去,哪知一个不小心,从斜坡上滚了下来,额头磕在石尖上,血流不止。可是马上那两个人依然不放过她,将她提了起来,扔上马背。
胖子见楚仲身型魁梧,手下几个人也都是身型敏捷的习武之人,不免有些犯怵,急忙解释:“你这婆娘,你倒是说啊。你刚才是不是趁着我们歇脚,就扔了孩子?”
那逃跑的妇人从马背上下来,跪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起来。马车上下来一位中年胖子,对妇人高声责骂着。
沈觅幽幽答道:“我无话可说,我沈某人竟然一直听他蛊惑,被他所骗而为他卖命。”
菁潭哑口无言,见求他没用,又扑到子瑾跟前:“郁哥哥,郁哥哥……”
“军师说派往徐家军的探子刚刚带回来一张对方的布防图。”
翌日,菁潭默不作声地辞去。她那样活泼任性的性子竟然变得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南域四处兵荒马乱,子瑾想要留她,话到嘴边却咽下,他又有何脸面叫她舍弃心中所念。
淮王借着灯展开一看,大悦道:“天助我也!如此一来还怕那徐敬业不开口?”
她嘴角挂着讥讽,抹干眼泪,朝着子瑾躬了躬身子,疏离地说:“那我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
他以为他活捉了徐敬业,尉尚睿必定分寸大乱,前线陡失主帅,军心不稳,正是他借机而攻的大好时机,可是却不想反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徐敬业便是当年亲手杀害先储夫妇的凶手,如今他终于死了,让梁王十分痛快。
楚仲护着子瑾和菁潭不好生事,觉得那衣衫破败的妇人十分可怜,不忍见死不救,只叫人过去问怎么了。
“救你的那个喻晟对你好吗?”
“不,”梁王断然反驳道,“这都是淮王、徐太后、徐敬业还有尉尚睿共同酿成的苦果,你何错之有?”
随即,那人又呈上一封信说:“这是主上交给郡主的手书。”
这时,又有人连滚带爬地大喊一声:“报——”
齐安又道:“主上难道不怕燕平王带着梁王投靠今上,到时候腹背受敌?”
子瑾端起酒盏,望着杯中清澈的夜空。
随后淮王又对旁边副将说:“替我传话过去,叫徐阳赶紧缴械投降,不然我明早拿他父亲来祭旗。”
楚仲瞄了菁潭一眼。
梁王神色一改,又问:“如今徐敬业已除,淮王大势已去,你是如何打算的?”
子瑾一直紧盯着妇人说话的嘴,她方才所哭诉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心里,好似一刀一刀割着他,手脚一片冰凉。
菁潭下了车就跑到驿道旁的一块巨石跟前,扶着石壁吐了起来,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稍微舒服一点,却闻到一阵恶臭。
“倘若你有与他一争四海九州之心,大可现在出手,淮王正深陷水火没了锐气,你此去雪中送炭,他定然唯你马首是瞻,然后再联络吴王。虽说直取帝京有些风险,但是我们以横水河为界养精蓄锐,与他两分天下,待时机成熟再挥师北上,也不是不可。”
菁潭扑到子瑾的胸前,不敢回头再看,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身后草丛中:“死人……”
淮王刚从徐敬业的牢房中回来,心中不免得意,回到主帐中拿起指示旗插在了帝京的方向:“这个地方,本就不该属于他。”如今子瑾和梁王已经有了云中,无异于尉尚睿心中的一根刺。吴王搁在中间,摇摆不定。梁王一直和先储亲密,自然是不疑冉郁来历。至于吴王这个老狐狸,要子瑾先自证身份,才肯开口合作。
他起身,对着子瑾说:“你以为没了你,淮王就不会谋反了吗?他之前迟迟找不到你的时候,就曾多次试探我,还专心挑选了一个替身假冒你。他不需要你,只需要尉冉郁这个名字,哪怕当年你就死了,他一样可以任意得逞。他原本就野心难驯,和尉尚睿这一仗,早迟而已!”
“可是为何要打这仗?若说为了向今上讨回一个先储应有的公道,将军方才亲耳听闻淮王所述,誓言已被当作儿戏。若说今上昏庸无能,民不聊生,我等需要替天行道。可是今上君临海内至今十余载,这九州四海可还安好?”
这倒是好办,那块高辛宝玉谁不认识?
他怒然喝道:“将徐敬业给我带上来,他儿子这样行事,就休怪我无情。”
菁潭听到这里,冷笑一声。知道子瑾早是做好了思量,此时此刻不能动摇他。
子瑾本来骑马走在前面,见此状况,便下马回头去照看她。
“你真是和先储当年一模一样的性子。”梁王说完后,看着手中空杯,浅浅叹了一口气,“那你又如何得知尉尚睿便是明君?”
梁王道:“他败走沧荒,节节溃败,现下退守淮州被困城内,没了粮草,便下令在城中征粮,先前还是自愿,后来竟然强取豪夺,杀无辜百姓抢粮。”
她哭了一会儿就改口,说哪怕子瑾不救他父亲,好歹把高辛玉借她一用。
子瑾淡淡答:“那你跟我回云中去,我定会保你周全。”
帐内的人领了命急忙去办。
观音像旁的帷幔后面走出三个人,一人是尚睿身边的何出意,剩下两个人皆穿着武将的甲胄,矮个子是沈觅,另外一个是白传,则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布条,脖子上还架着何出意的刀。
太子府几百号人,一夜俱灭;当年朝中维护先储的忠臣,非死即贬;梁王在梁州那样的荒凉之地,孤身只影;喻晟一生颠沛流离,死后坟前连碑文也不能写;夏月至今背负着逆臣之女的罪名,不敢以真名示人;他耳聋不能闻声,甚至拖累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辱。
子瑾解释:“这里条件艰苦,你多少吃一点,免得夜里饿。”
“年轻时有过,那个时候比你年纪还小。后来朝堂变故,被迫到梁州就藩,去而不得返,人家便嫁了人。我后来觉得孑然一身也甚好,就没想过要娶亲。”说完,梁王无奈一笑。
子瑾没说话,望着菁潭等她继续说下去。
就在眼前再次陷入黑暗之时,那轮下弦月又从云层里突然跳了出来。
“不过,如今徐敬业在我们手上,唯恐徐家军孤注一掷。殿下该小心防范为是。”齐安道。
子瑾沐在月色中,半晌不语。
白传不言。
淮王闭上双眼,不祥的预感充盈全身:“又有何事?”
众人仔细一看才发现膝盖高的草丛里散卧着好几具尸体,有男有女。大概是从沧荒逃水灾和战乱的,身体没有明显致命的伤痕,不知是饿死还是病死的,发出阵阵恶臭,脸上身上连块好肉也没有,明显是被乡间野兽啃过,尤其是其中一个婴儿几乎被咬得散了架,只剩下半边头颅。
淮王冷笑道:“我令他去从徐敬业手中夺下云中,他却趁机占地为王,与梁州连成一气,想和我划清界限,这是我失算。但是帝京那些人杀了他父母,害他落到今天这个境地,若说他要去投奔尉尚睿那愣头青,我却是不信。”
齐安平静道:“主上竟然半点不念及先储的情谊,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想杀了今上,取而代之吗?”
子瑾看了看菁潭,没有说话。
菁潭一愣,摇摇头:“菁潭离开淮州的时候,是父王命人突围送我来,其余的事菁潭不知。”
淮王这样想着,多日来的疲累让他坐在座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子瑾微怔。
寥寥数日,洪武带兵势如破竹。
楚仲三言两语向子瑾说了个大概。于是,子瑾看着地上的妇人,轻声问道:“大嫂,他说的可是真的?”
可是她刚刚才吐过,此刻只剩下酸水往外呕。
子瑾叹气:“如果单单只是我一个人,你要什么都行,但是,为了她,我不可以。”
“郁儿。”梁王从身后叫了他一声,他并未觉察,于是梁王端着酒盏走到他身侧,碰了碰他,待他回头又问了一遍,“郁儿,你有心事?”
“好。”
士兵哆嗦着回答:“不知怎么回事,有人突然从后方偷袭,放火烧了粮草以后便又迅速撤兵回去了。”
梁王起身道:“菁潭你知道你父王如今在做何事?”
回房后,子瑾招来楚仲:“事情如何?”
子瑾见状走近后,以右掌击之,再将它紧紧握住。
“我父王,他既是你叔父,还是你岳丈,你将来也要称他为父亲的,你却狠心见死不救。”
“那今上与淮王相比,又如何?”齐安追问。
淮王看着那张脸,难以置信地问道:“徐敬业真的死了?”这句话并非是问谁,而是在喃喃自语,似乎不太相信。现在徐敬业死了,弑父之仇焉能不报。如此一来,徐阳必定悲痛交加,他年轻气盛,论攻心哪里是司马霖的对手,论带兵威望又不及洪武,徐家军自然只有听命于那二人。
淮王不屑道:“若是事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整日束手束脚,如何能成大事。”
“那?”对方疑惑。
他一进破庙后堂的居室,就看到徐敬业的尸体如一块破布似的挂在梁上。
到时候,千里江河万里山峦都在自己脚下。甚至徐氏害死先皇,这些仇都一并算清楚。
“若是没有我一时意气,南域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沧荒又下起了雨。
“九叔在信里,不但许了为父王正位,还喻晟清白,还对我提到了大道之行,当时我心念着夏月的安慰,并未放在心上,今晚回想起来,竟然觉得如同知音一般。”
“齐某以项上人头起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那此刻呢?”梁王走到灯下。
“那你为何喝闷酒?”
白传冷嗤:“那你便是阳奉阴违的小人。”
原来这妇人本来是淮州人,丈夫从了淮王,攻打沧荒的时候战死了。一个多月前,因为打仗占了地,家里也被踏平了,庄稼颗粒无收,公婆相继饿死。她孤苦伶仃地带着儿子肯定活不下去,便想着回到沧荒娘家。哪知走得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老家,却见全村被淹成了一片汪洋,从山上看去满是浮尸。
子瑾并未答他,只是将今日送菁潭路上的所见告诉了梁王。他说得极慢,断断续续,用字也极其简单,却让旁人听来有一种莫名的沉痛。
“那就算了。”菁潭说,“我本来备了迷|药,没想到一路上他们都十分谨慎。”
“混账。”淮王怒着踹倒了最近那人。
“六叔心中可有日日惦念之人?”
“我在锦洛有位恩师,名讳齐安,是个让我十分敬佩的人。”
“郁儿你心纯至善,可知这世上许多事情并无对错,只有胜负。成者为王,败者便为寇。你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女人,并非要步步退让,而是要成为胜者。待你羽翼丰满时,拿出尉尚睿所需之物,他定然会欣然换之。”
子瑾一笑:“如何吃不得。”
“主上,沈觅带着他帐下军士叛变,趁乱从吴家庄直杀而来,如今已到齐山脚下。”沈觅原本被他派在右翼,作为先锋,不曾想他却投了敌,还杀了个回马枪。
得了子瑾的允许后,楚仲派了旁边的两个侍卫追了上去。
梁王握起拳头,轻轻捶着额头,半晌不语。
“其实白将军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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