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下）

    他来得风风火火，进了病房，与我目光一照，便放轻脚步，匆匆走近。

    穆彦问了纪远尧的病情，没一会儿老范也回来了，他们的嘘寒问暖充满关切的真情，令病床前的冷清淡去，多了几分人情味便不再那么寥落。

    老范数落上了瘾，“你看吧，像苏雯，有孩子却塞给父母，自己没空养；结了婚的吧，孩子也不敢生，一拖拖几年；你们这些没结婚的更惨，有没有时间谈恋爱？有没有闲情谈婚论嫁？没有吧！安澜进公司还是个小丫头，这一晃也二十四五了，还整天不靠谱地晃着……”

    穆彦沉默了下，“看他恢复的情况了。”

    穆彦说是他的表姐，是这里的某科室主任。

    “不用，你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他却回答，“这里有老范。”

    孤儿。

    不知道我看上去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像在守护一个亲人。

    他抬眼看我，眼光似飞鸟掠过水面，轻倏无声，然后沉默。

    到了那边医院，好几个医生在等着，看上去都不像普通值班医师，对待穆彦也异乎寻常的客气。其中有位气质出众的女医生，亲自迎上来，直呼穆彦的名字。

    “这和白领、金领没什么关系，只是每个人活法不一样，也许换老范你在这样的位置，想法也不同。”我叹了口气，“现在你只想挣多点钱，把家人养活好，等有一天你的钱足够养家，那时自然又有更多想法。”

    我有些尴尬，低头翻过风衣，却看见胸前别着一枚喜羊羊的卡通胸章。

    如果这时候程奕再与穆彦动起手来，再出一次市场部那样的变故，后果难以设想。所以纪远尧当机立断把程奕从营销团队抽走，让他接管行政，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程奕无法拒绝，总部也抓不到口实。

    在外面走廊上，听到两个漂亮护士在张望议论，只言片语里听出端倪，似乎穆彦的母亲是这医院的副院长。

    不知纪远尧这一病，穆彦是否能顶住四面八方压力，能否把危机中的团队保住。

    “别人为了什么拼命工作我不知道，但是纪总这样的人，像是为了钱和那个位置吗？”我反问老范，对他的话十分不赞同，“有的人，对他们来说，工作是理想、责任、寄托，是成就感，甚至是一种自身的存在感。”

    心里被这两个字刺得一怵一怵的疼。

    纪远尧看见他，点了点头，笑容平缓，即使倚卧病床，仍有庄重神态。

    “你可以不要再说谢谢吗？”我轻声问。

    “医生说要多喝水。”我拿走他手里的空杯子，若无其事引开了话，“你还没吃晚饭，叫老范出去买点粥好不好？”

    穆彦也失笑，“一定是嘟嘟趁他妈妈不注意给别上的。”

    病房外面有大客厅一样的接待室，连接着一个半弧形露台，外面花木茏葱，夜色静好。旁边厨房、餐室一应俱全，并有看护人员休息的小房间。

    穆彦走过我面前，在老范身旁坐下，抬眼看了看我。

    “但愿有那一天吧。”老范沉默了一阵，无奈笑笑，旋即又打趣我，“你这丫头，想法倒老成得很，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

    当晚就给纪远尧安排了转院，转到本城最好的一家军区医院。

    “怎么会呢，一个家人都没有，这怎么可能！”我一时难以理解。

    他把一切都替我们考虑得周详细密。

    他不用我回答，自言自语，“挣再多钱，爬到再高的位置，没有一副好身体来享受，还有什么意思，还不是白干一场。”

    我朝他笑，脸上灿烂，心里酸涩，将水杯倒满，递到他手里。

    如果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心爱的人，比如有滋有味的生活，还会不会有人把工作凌驾于这一切之上呢？这个假设放在我身上，应该是不会。可对大多数人而言，没有工作带来的物质与地位保障，便谈不上如何有滋味的生活，甚至也没有爱情。而放在纪远尧身上，更是不成立的假设——他的生活就是工作，只有工作，也许只在工作中才有自己的归属感。

    这里病房条件自然与之前的小医院不可相提并论，说是一间豪华套房也不为过。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老范呛他。

    安静的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我以为老范回来了，抬头却见推门进来的人是穆彦。

    我好笑地拿给穆彦看。

    对外的防御，全靠穆彦，看来纪远尧对这一点并没有太多担心。

    老范沉默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这么活着值得吗？”

    迎着他的目光，我用力点了点头，微笑说，“会很快好起来的。”

    穆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过老范的话。

    老范那六十瓦灯泡似的眼光继续在我们之间扫来扫去。

    然而对内，恐怕他最不放心的还是程奕。

    这是我第一次，深夜守候在医院，守候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

    穆彦低低笑出声，靠着椅背，笑看我。

    他错开目光，低哑地说了声“谢谢”。

    “我知道。”

    “谢谢……”我怔了怔，摸着手里柔软衣料，有丝暖意滑过心底。

    我静静看他喝水，也没什么话可说，目光扫过这间陈旧病房的每一个安静角落，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是不想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他刚强得遥不可及，脆弱得不忍触碰。

    没有家人。

    穆彦不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如果他们相安无事，我的日子会比较好过，如果他们枪来剑往，我就惨不忍睹。

    他唇角微抿，笑意抿成一丝坚毅的纹路。

    短短一句话，在我心头猛揪了一把。

    这个人，没有家。

    要承担这样复杂的工作，起这样重要的作用，扪心自问，我还没做好准备。

    他转过脸，看着里面病房，缓声说，“最不靠谱是里面那个。”

    他这么一问，我才觉得真有些凉意。

    “你、苏雯、叶静……现在再加安澜这丫头，我算明白了，你们都是工作狂，跟着老大全都成了拼命三郎，女的就是拼命三娘！”

    看着纪远尧苍白的脸，我转过目光，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不忍再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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