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平安夜,你没有礼物给我吗?”
番外 夜阑珊
“林小姐,贵府就快到了。”那军官侧了头,微微一笑。
念卿自楼梯上回身,雪白手臂搭了乌木栏杆,微微蹙了眉,“霖霖睡了,别在夜里闹。”
温顺的小花猫,变成这活生生会吃人的黑豹,这便是他眼里的更好……念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看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又看看那趾高气扬的男人,呆了一刻,终于笑不可抑。
惠珍默然看了身旁的美华,美华孤零零瑟缩在后座一角。
霍仲亨沉吟片刻,到底点了头,“也好,说起来,念乔和子谦还不曾见过。”
霍沈念卿一笑,推开车门,丝绸窸窣声响,惠珍顿觉眼前艳光动漾。
鬓角一丝斑白留下岁月痕迹,衬了英挺轮廓,剑眉薄唇,愈显从容睿智。
霍仲亨深深看她,第一次默许他的女人在他面前为另一个人流泪。
念乔咬着唇,不甘示弱地瞪视她。
城中,督军府前,清瘦的黑衣少年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守卫森严的岗哨跟前。警卫毫不客气将他挡住,他扬眉一笑,眼里似洒进金色光芒,英俊眉目因这一笑而带上男子少有的细致鲜朗。少年开了口,语声却傲慢,“我是霍子谦。”
光线昏暗,惠珍隐约窥见后座女子的身影,一个淡淡侧面,只觉高傲曼妙之极。
睡梦中的霖霖宛如天使,霍仲亨牵过粉红色小被子替孩子盖上,俯身凝视这小小面孔,目光移到念卿脸上,久久流连于她眉目之间。此间两个女子,是他此生至爱,是他呵护在手心的珍宝。念卿却全神凝视着女儿的睡颜,浑然未觉他的目光。幼儿身上奶香,和她身上的幽香,混合在一起,令他失神迷醉。这样的夜,这样的时光,静好如梦。
四少却只是慢慢地抽着烟,神色里略有倦意,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老仆人猜想,大概是在等什么人,可是又不像……四少已在这背静的转角处站了许久,只是抽烟和瞧着远处海面出神。若是等人,人家来了也找不着他。老仆人望着那落寞身影,见海风吹动他灰色大衣下摆,心里无端一阵难受,想来四少还是不舍得走罢。
霍仲亨叹了口气,搁下报纸,朝她伸出手,“过来。”
军官脸色冷毅,眼里却有一分忧虑关切,“念乔小姐,请不要再倔强了,夫人非常担心你。”
一辆德式小汽车上粘着雪花彩屑,缓缓驶过街头。车后座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如今信教的有钱人家,也学了洋人的风俗,过起了圣诞节。为着赶一赶这趟子时髦,道旁商店的橱窗上,也用彩纸剪了花花扭扭的英文,贴得五彩缤纷。
念乔转身挽了惠珍,头也不回便走。
这身份比世间一切功勋都更荣耀。
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自前面车上下来,在离她们五步外站定,腰间佩枪乌光锃亮。
那是她的侄女,姐姐的女儿,生下来已大半年了,还从未见过她这个小姨。想来一定是个粉粉团团,极可爱的孩子。念乔怔怔的,心里软了下去,默然跟着念卿上了二楼西侧的客房。
“夫人都亲自来了,二小姐,不要再固执了。”军官温言相劝。
冷声发笑的人是念乔。
醒目的黑色轿车驶近她,有人撑伞上前,似在极力劝说什么。
霍仲亨抚了她的头发,沉声道:“将她带回来了就好,你安心,比什么都要紧。”
“看什么,我又不会走。”霍仲亨没好气地笑起来,狠狠托起她下巴,手指揉进她发丝里,“算了,要哭就哭,别这样看着我!哭过这一次,以后再不许伤心!”
军官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欠身道:“请下车。”
念乔下午来时沉着脸,直上二楼找念卿,却被桂珍挡下,说夫人早上出门着了凉,这会儿还在休息。见念乔面色不豫,桂珍便笑着打趣道:“这是怎么了,又同程公子吵嘴吗?”念乔咬唇,从手袋里掏出个叠得四四方方的东西掷在桌上,闷声仍不说话。
念卿失笑,歪了头打量他,“女儿随父亲,日后霖霖的容貌像你,也不算太坏。”
霍仲亨浓眉一扬。
霍沈念卿望了念乔,微微一笑,艳色里透出几许冲淡,声音很是低柔,“今晚是平安夜,我来接你回家。”念乔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她,“那是你的家,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放我们走!”
闭了眼,听着他沉稳心跳,念卿不由叹了口气,“仲亨,今晚的事,我是不是做得鲁莽了?”
又一辆敞篷小汽车飞驰过来,开车的是个洋人,朝路边女学生们挥手高叫。
惠珍与美华倒抽一口冷气。
穿一袭深红曳地夜礼服的霍沈念卿,浓鬓如云,肤光胜雪,优雅起伏的脸廓被车灯光亮映照,泛起清冷的光华。她微仰起脸,眉梢眼底都是冷意,“今夜我若不来,你和你的朋友恐怕已经被警察逮捕。我不想去牢房中接你,最好现在,就跟你的朋友上车。逮捕非法聚众的警察,被我的卫队挡在路口。你要在这里同我硬气,还是去班房里同警察硬气?”
老仆怔住,撑了伞立在原地,看他孑然一身走进风雨里去,一步步过了闸口,登上舷梯……那一袭灰色大衣的修削身影,裹了蒙蒙雨雾,就此行得远了。
他从宴会归来,还未换下身上礼服,灿然绶带,金色肩章领徽,耀人眼目,元帅佩剑在身,胸前满排的勋章粲然生辉。那闪闪发光的勋章,吸引了霖霖的注意,伸手便去抓。霍仲亨摘下一枚来,放在她小手里,任一个婴儿将大总统所颁的勋章当了玩具。
念卿走到壁炉前,背向而立,只是烘手取暖,对念乔的话全无反应。
惠珍慌忙拉了两人往路边闪避。
念卿闭上眼睛,怡然微笑,“喜欢。”
林惠珍刹时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
同伴揶揄她,“从前是谁说洋人那做派才叫罗曼蒂克?”
四目相对,静默无声,各自眩然沉默,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念卿一言不发,按了桌上的召唤铃,铃声响了两遍,楼梯上脚步声窸窣传来,管家和仆从恭敬站在门口。念卿起身,理了理鬓发,从念乔身边走过,仿佛再也看不见她的存在,淡淡吩咐道:“把这房间锁了。”
前一辆轿车的车头灯霍然亮起,白晃晃射过来,三人顿时睁不开眼睛。
廊灯洒下橘色柔光,将两人的身影长长投在地上。
惠珍瞪他一眼,大步追上念乔,极力镇定地挽住她的手臂。
“念乔心地真好。”惠珍感叹。
念乔被掴得一歪身倒在沙发里,眼冒金星,半边脸上剧痛。
粉团似的小女孩破泣为笑,抬起小手揉眼睛,脸颊哭得红扑扑,乌黑头发,晶亮大眼,睫毛绒绒密密,活似个洋娃娃。被母亲抱在怀里后,小女孩安静了,将脸在母亲颈窝里蹭了又蹭,嘴里嘟嘟哝哝,发出含混音节。念卿拍抚着女儿后背,吻了她柔软脸颊,柔声笑,“霖霖,你看,是谁回家了……”
夕阳余晖照在他脸上,映出夺人光彩,令她错觉这一刻世上所有光辉都落入他眼底。
“真可怜。”惠珍顺着念乔的目光看过去。
念乔退了一步,惨淡笑道:“好,好,你的爱情便是高贵无私,光明正大,别的人全是卑鄙无耻的小人,都是旁人亏欠你,你从来不曾负人!”
“真的吗,我从没听她讲过家里人的事,原来是这样!那也太可怜了,难怪她和你一起寄住在你姑妈家……还好有你照顾她。”
只因这是她的酸楚,她的无奈,因而变得合理,变得可以容纳。
念乔陡然一震,转头望向后面的黑色轿车,嘴唇微微有些发颤,原本涨红了的脸,也瞬时褪去颜色,不知是惧怕还是什么。
惠珍终于看清了,竟是一个戎装佩枪的年轻军官。
念卿笑得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他便顺势将她横抱了起来,抱着她走向卧房。
短发女生不服气,扭了身边人的胳膊,嗔道:“念乔,你说说,这叫哪门子罗曼蒂克!”
念卿摇头笑,怕勋章棱角伤了孩子,哄着她交给自己。
念乔冷冷一笑,“姐姐?我早已登报和她脱离关系,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什么姐姐!不用谁来认我,可怜我,施舍我!请你转告她,不要再妄想我的原谅。”
“这里没有霍夫人,只有你的姐姐。” 念卿笑了一笑,眼角有落寞倦色。
桂珍哈哈笑起来,“可不就是北平那些激进学生么,再不然就真是跟督军有仇的,他们带兵打仗的人谁身上没点血债,不奇怪,不奇怪!”念乔支颐想了想,“我瞧着不像,总之那人古怪得很。”二人又议论一番,闲闲扯了些家常话,念乔记挂着同程以哲的约会,也不待念卿睡起便走了。
身侧的高挑少女却只顾侧首出神,并未回答她。
这丝绸般柔而冷的声音,被寒风送入耳中,连惠珍这样大胆的人也不禁停下脚步,不敢往前再走。
念卿默然片刻,苦笑,“我不指望念乔能当我们是一家人,她与子谦不同,子谦毕竟与你血浓于水,他心中渴慕你的关怀,只是少年心性倔强,你让一让他就好了。念乔,则不必勉强了,她认不认我,是她的自由。我只在必要处,护着她些就是了,让她自己去经历一番人世起落也好,或许有朝一日,她能懂得。”
“唉,我姑妈并不很愿意,留我住在省城上学,已算看着我爹颜面。她肯收留念乔,多半是瞧着念乔手中有些积蓄,念乔也懂事大方,时常帮姑妈添置家用。”
督军府,华灯通明,守卫森严。
念卿低头笑,“是,我后悔了。”
门外走廊上有军靴声橐橐走近,是仲亨提早回来了,即使只听得他脚步声也觉得一阵甜蜜。念卿懒懒地拥了被子,眯着眼睛看门口。
军官沉默片刻,沉声道:“就算不认夫人,您总该认得您的姐姐。”
军官迟疑了下,放手让惠珍过去。
惠珍失控地扑到前排,“你们一直监视她?监视我家?不,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家里人并不知道她是……她是你们夫人的妹妹,他们是无辜的!”
轿车却在离她们面前不远处停下。
军官无奈叹了口气,语声沉缓,“夫人就在车上。”
“仲亨,我不明白。”她抬起泪眼望住他,“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为什么还这样难过?”
惠珍心头一寒,“多谢霍夫人的警告。”
“当然是化名,真名实姓谁敢用。我在报上瞧过他发表的一篇文章,文采妙极了,真是个才子,比当年风云一时的程先生也不差。可惜了程先生,被捕之后就下落不明,好多人都不肯相信他已死了,我也盼那是假的……”惠珍满面惋惜。
她的泪水坠落他掌心,又渗出指缝,温温热热,酥酥|痒痒。
火苗腾起,点燃又一支烟,青色烟雾在眼前氤氲出奇异幻景,袅袅似谁人舞影。
他还是初见时的样子,哪怕在家中,也时刻都是军人的挺拔身姿、宽阔肩膀、锐利目光。
房里铺了厚绒地毯,水晶吊灯光影婆娑,壁炉里火光虽微弱,却烘得一室温暖如春。
霍仲亨却没有耐性管她笑什么,“快起来,懒女人,还有好东西给你!”
黄昏将近,夜色里霓虹亮起,灯火流光,渐渐添了热闹。
念乔也僵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为时已晚。
身后有力的手臂将她轻轻环住,霍仲亨低头啄吻在她耳畔,“喜欢这吗?”
十二月底的南方,木叶落尽,潮冷阴沉的天色里,云低风急,行人匆匆。
薛晋铭到舱里搁了行李,出来见船已掉头,一时却未驶远,只等避让另一艘入港轮船驶过。而方才挤在舷边恋恋不舍的人们已忙着对舱室陈设挑剔评点,岸边送别的人早已散去。薛晋铭闲闲将手插在大衣兜里,倚了栏杆看海面起伏,看船徐徐掉头驶向南面。
被唤作念乔的女孩子转过身来,乌发齐肩,面容清丽,一双眼尾上挑的明眸,带了些冷冷的傲气。惠珍笑道,“你呀,又在神游天外了。”
“说是父母留下的遗产,我也不好多问她的家事。你瞧念乔这般谈吐举止,也不会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大约她父母过身前,很有些家底。”
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学生,低声恼道:“洋人真是冒失鬼。”
同样的金色天空下,同样的夕阳如醉——
念卿俯身将她放在地上,半托着她的身子,半任她自己跌跌撞撞扑到父亲的腿上。
霍沈念卿褪下银狐裘大衣,从管家萍姐手中接过薄绒半袖外套披上,垂流苏的长缎带随手束在腰间,语声里带了倦意,“霖霖<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霍霖,霍仲亨与沈念卿之女。具体参见第二部《千秋素光同》。"></span>睡了吗?”萍姐忙回道:“大小姐闹了一晚,好容易才哄着睡下了。”
念乔越说越痛快,胸口怨气尽吐,出口如刀,“除了独裁暴力,仗势欺人,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姓霍的已经仗着权势害了程大哥,有本事就再逮捕我!我就是要参加演讲,参加集会,就是要像程大哥一样,这才是光明正大做人,而不是嫁给权贵做小老婆!”
“我负了谁?”念卿不怒反笑,眉梢冷冷斜挑向鬓角,“就算天下人,都可说我沈念卿薄情寡义,念乔,扪心自问……我可有半点对你不起?”
念卿反手一掌,重重掴了下来。
念卿不情愿地被他拽起来,草草梳洗收拾了,便随他急匆匆出门。车子朝海边开得飞快,一路上霍仲亨都卖着关子,念卿也由着他折腾。早上还是雾雨绵绵的天色,到傍晚总算有了几分晴意,淡淡阳光穿透云层,细缕一样洒在粼粼海面。海风的潮意带着雨后清新,吹散了天际阴云……念卿望着车窗外起伏的海面,手指扣在仲亨温暖掌心,心境亦如这海天辽阔,纤尘不染。
“MERRY CHRISTMAS!”
“收回你的话。”念卿冷冷截住她的讥笑,眉睫间,尽覆上霜色。
“不过是个讲演,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何必这样战战兢兢的?”美华嘟哝。
找得快要发疯的侍从终于远远瞧见她,忙不迭让司机按响喇叭,自己撑伞下车,疾步赶了上去。司机只怕沈小姐没看到,一个劲将喇叭按得惊天动地。
想见到又怕见到,明知那人不会出现,仍不免痴妄一场。
美华扑过去摇着她的手臂,哀声道:“念乔,求求你,我们走吧……要是被我爹知道我进了警察局的班房,是要打折我腿的呀!”
后视镜里,那军官抬眼看她,神色莫测地笑笑,“若没有夫人暗中保护,你们的麻烦不只今夜这一次。”
他孩子气的恼怒终于引得念卿破涕为笑,笑里仍有眼泪扑簌簌落下,却已不是悲泪。
霍仲亨摸了摸自己下巴,挑起浓眉,“虽然不能闭月羞花,也不会嫁不掉就是了。”
从霍沈念卿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这个竭力淡忘的名字,再次令念乔心口一痛。
轮船破浪急驶,越行越远,将岸上景致渐渐抛在后头。眼前视野渐宽、渐远、渐淡……终于模糊了她的身影,模糊了雾雨缠绵,模糊了一天一地。
有个黑瘦的小男孩眼巴巴站在摊子前,旁边个头高出一截的女童,像是姐姐,牵了他的手,怎样也拽不走。两个孩童在十二月的天气里,只穿件脏兮兮的夹衣小褂。
“是吗?”念卿抬起目光,眼神戚然,“我为何不能变,难道合该一世恓恓惶惶,身不由己为人卖命,就不能像如今,正大光明地为人|妻母?”
念卿缓步走到外头来,沐在淋漓雨里,默默看船驶远。
念卿含笑看着父女俩嬉闹,偶与仲亨目光交汇,无声暖意流转。
“中国人何必过洋人的节,外国使馆弄这一场舞会,你我出席,就已给足了他们面子。至于礼物,我所拥有的一切尽是你的,人都是你的,还有什么好送来送去。”霍仲亨不屑一顾的神色,引得念卿失笑,嗔道,“古板!”
“四少,船快开了。”老仆人一手提了皮箱,一手替薛晋铭撑着伞,忍不住低声催促。最后一批旅客也已登船,入闸口渐渐没有了人,船员都已回到船舷口,只等第三声汽笛响过,便可锁闸开船。大概四少已是最后一位未登船的乘客,老仆人再是不舍也只得催促他动身。
“在你眼中,我走到如今,便是为了荣华富贵?”念卿怒极反笑,笑出了眉梢眼底冷冷的锋芒。
霖霖眼睛一亮,呜呜哇哇地,想从念卿怀中挣扎下地。
走廊另一头的婴儿房里传出细细的哭声。
“正大光明?你的正大光明,就是攀附权贵,将恩人、朋友和亲人全都背弃?为了这个霍夫人的名头,哪怕手上沾染他人的血,哪怕在人家正室的牌位前下跪认小?”
薛晋铭听见岸上隐隐的汽车喇叭声,不经意间回头看去——
门是被踢开的,霍仲亨双手举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大步走到床边,将那东西往床上便是一扔。念卿一声惊叫,被那毛茸茸的小家伙迎面扑在身上。它小爪子抱住她再不肯放开,一头便往暖暖的被子里钻去。“是小狗?”念卿惊喜地拎起小家伙一看,这圆头圆脑的“小狗”,漆黑毛皮乌光水亮,长尾巴神气地甩在身后,眼角有漂亮的浅色纵纹,分明,分明就是一只幼小的黑豹!
惠珍用力眨眼,瞧得真切,终于认出了这张脸。
“她是孤儿,没有家里人。”
“她一个孤儿,怎会有积蓄?”
火光烈烈照着念卿苍白的脸,映出眼底失望伤心到了极处的惨淡。
而于念卿,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女儿的父亲。
姓许的军官缄默坐在副驾位置,惠珍与美华并肩坐在后排,大气不敢喘,手心里都是一把汗。念乔上了督军夫人的车,不知道现在怎样,也不知道这车子要将她们带往何处。
每一枚勋章都是一段彪炳战绩,除了霍仲亨的女儿,还有谁能将代表最高武勋的七星大绶勋章丢来丢去玩耍。她的父亲,是统率五省的大督军,一人制衡南北,一举一动都牵动世人耳目。可在霖霖的懵懂目光里,他只是个父亲,待她百依百顺的父亲。
念乔喉头一滚,讥诮地扬起下巴,“哦,你是为了爱情,为了那个独裁军阀刽子手的高尚爱情!换了别人就是戏子与恩客,只有你们是风尘遇知音,英雄美人多么浪漫……”
“这里不算很远,不是偏僻山村,仍然有很多人认得我们。但我会为你建一座海边的屋子,俯瞰大海,仰望天空;春天你可以种花,可以养你的小狗小猫,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你说过的心愿,只有一点我办不到,不能让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往后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不能再去别处!”
房里粉红小床上的婴孩哭着醒来,举起胖乎乎的小手,乌溜大眼转来转去,在床边寻找着母亲的身影,任凭保姆怎样拍哄也不罢休。
“荣华富贵?”念卿霍然站起,似一只盛怒的母豹,目光闪闪慑人。
“本省是谁的地盘?你难道不知那位铁腕人物,对待左翼社团,向来手段霹雳?”
从相遇,到如今,女儿快要学会说话了,时光飞快掠过,每过一天都舍不得。
霖霖……
她此刻外衫半敞,极低的领口下,肌光柔腻如玉,锁骨曲线起伏……他伸臂将她圈住,不容她躲避,低头从她颈间一路吻到锁骨。念卿含笑低首,额头摩挲在他下巴。
这样的四少,来时去时一般从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怜悯反倒是对他的羞辱。
仆人退出去,悄然带上房门。
第三声汽笛响起,轮船徐徐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