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时日。
夜风凛冽,春寒料峭,月亮在云里乍隐乍现。薛晗他们下榻的宅院近水,金红宫灯高悬檐下,丝竹缥缈,酒香缠绵。
我嘟囔:“你真的醉了,说话好肉麻。”
若我真死了,他今日做这样子给谁看?
可是衙役们却为这小利群情振奋,举刀向我劈过来。
“将军?”惠珏公主大叫。
薛晗这才如梦方醒似的看向李博老头,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几年不见,大人发福不小,看来还是这江州水土养人。”
一江春|水照旧往东流,风吹嫩枝乱舞,薛晗清瘦的身子摇摇晃晃。他对着江水已经站了很久,穿的又单薄,这不是招病吗?
“薛将军!”李博已看到了他,大叫起来,“这妖女乃是皇上下旨要杀之以快的人。你若徇私枉法放了她走,看你怎么回朝向皇上交代!”
薛晗赠我的玉配,前些日子丢失的,居然到了他的手里!
我冷眼看了半晌,觉得无趣得很,挤出人群走掉了。
妙林师姐担忧地说:“我们快回去吧。万一给熟人认出了你,那可就糟了。”
舜华翻了一个身,沐浴在皎洁月色里。他声音低沉轻柔,像一首悦耳的催眠曲:“我下凡寻了你千年,因为你被封了灵力,始终没有你的消息。去年我按照星象在这江州下游捡到你时,欣喜若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终于找到你,也没想到你伤得那么重。以前总是你护着我,可那时起我就知道,以后将由我保护你。”
薛晗赴太守的宴会去了。李博设下圈套就等我落网。一口一个妖女堵住我的话,生恐我说出书信之事。
我却猛地加大手劲,只听喀嚓声响,念珠勒断了李贼的脖子。他肥软的身子轰然倒地,皮肤从颈部开始变黑腐烂,化成黑水,发出恶臭。
吓出一身冷汗,然后才想起他现在这状态不可能察觉到我,这才放下心来。
自从爹被陷害,沈家宅院被烧毁后,我就躲在清净观再没下过山。妙佳师姐打探回来告诉我,那李博不知从哪里听来我身怀异能,造谣我是妖孽转世,祸害人间,带人四处搜捕。
我憋着,咬破了唇,满嘴血腥。
然后他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冰月蝶,说:“我来……”
薛晗他们在江州上岸。李博老贼率领众官员前来迎接,声势浩大,极尽奢华。周围百姓见有热闹,也纷纷围了上来,想一睹皇室的风采。
我认得这个人。那天被爹呵斥后赶走的李姓官员。我记得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报复后的痛快。
宴厅里很暖和,衣衫轻薄,身姿妙曼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满座衣冠艳丽。惠珏公主端坐首席,金枝玉叶,娇艳容颜。薛晗坐在右首席,依旧面色苍白,闷闷不乐。
那夜月朗星稀,风高云淡,正是饮酒做诗,风雅无边的好时候。
“可是你折磨我又做什么解释?”
我声嘶力竭:“薛晗,李博他被怨灵附了身!”
妙林师姐惊叫:“妙仪!”
真是妖孽!
“是吗?”舜华笑,抬手挡住眼睛,“你这个薄情的家伙。”
欢呼的人群中,我浑身冰凉如死人一般。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就在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眼角看到了什么。
沈家老宅子!我住了十五年的地方,我的家,此刻已经被熊熊烈火吞没。迎面扑来的灼|热温度,冲进鼻子里的焦糊的气息,还有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全都紧紧包围住我,让我窒息。
薛晗缓缓摩挲着玉佩,若有所思。我则在黑暗里冷眼旁观。
这样想着,脚步也停了下来,反复思量,决定今天去见薛晗一面。家里的事,也好同他商量一下。
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我每梦到这一幕,都要惊醒过来,出一身冷汗。李博那张丑陋的老脸在我的梦里扭曲变形,化做各样的厉鬼,朝我凶猛地扑过来,噬咬着我的骨肉。我那时便发了誓,今生不杀李博,便永坠修罗,不得超身。
我一听,气得笑起来:“李大人,你这么抠门,难怪你发财。”
他们这次改成走水路,几日工夫,就到了江州。
他眼神温润地看着我,说:“净初,等我们回了山里,继续修行。我教你永生之术,即便不登天成仙也不要紧。”
惠珏公主的侍卫涌进了宴厅,雪亮刀光将我团团围住。
妖女!
杀人啦——
谁能想到,一道旨意下来,爹居然由刚正不阿、宁死不屈的忠臣,变成卑颜屈膝、投敌卖国最后被义士刺死的奸臣。
我已经跑出老远。
我跃上枝头,冷眼远望,看他来到水边。那是僻静的一处,岸边满是杂草灌木,水面离地约有半丈。
我退一步,指着我的剑却不动,一股刺痛立刻自背部传来。
没过多久,换上宫女衣裙的我钻了出来。冷笑着拣起地上打翻了的鸡,拍了拍土又放回盘子里。想想还不服气,又朝上面吐了几口唾沫,这才朝宴厅走去。
我抿一口酒:“你醉了。”其实心里也挺好奇的。
舜华醉倒过去,我扯来毯子给他盖上。看他眉间带着轻愁,不禁伸手替他抹去。他温热的手覆上我的冰凉的手。
我怔住。薛晗来江州了?
正要往宴厅走去,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里出来,挥开侍卫,独自往外走去。
树上一滴冰凉的露水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起初很是不解。我爹已死,我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女子,他与沈家有只是有小过节,怎么至于这般赶尽杀绝?
对月缅怀故人?
我冷笑一声,随即咬破指头在手心写下咒语,狠狠一掌拍在李博身上,接触之地发出血红色的光芒。李老货从喉咙里挤凄厉无比的惨叫,身体一震倒在席上。
我好奇,悄悄跟了过去。
惠珏公主天真而惊异扑哧一声笑出来,于是众人也跟着立刻哄然大笑。
容云观的掌门师太待我很周到,我在那里住着,心想那李老货找一阵子找不到,应该会放弃吧。
我松开手。念珠的光芒有增无减,开始将那氤氲的黑烟全部吸收了去。待到尸体全部化做虚无,念珠的光芒慢慢收敛,消失,每颗珠子都比原先要厚实了一些,颗颗折射着深沉诡异的光芒。
李博那猪头正眼神不正地盯着为他倒酒的清秀宫女。我低着头,端着菜,大大方方走过去。他一点知觉没有,缠着那宫女说话。我把菜搁他面前时,他终于分神看我一眼。
可是薛晗看到手里的东西,脸上本不多的血色一下全部褪了去。他震惊地看看手里的绢帛,手开始发抖,又抬头看我,嘴唇抖着:“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薛晗的病似乎还没好,脚步虚浮地走在前面,月光把他的孤单的影子拖得老长。
可是我到底还太天真了。
“咦?”显然觉得我眼熟。
老狐狸眯着眼睛笑看我,“我没有一刻不想念你,你却不认识我了,你说我多伤心。”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薛晗。他亦怔怔看着我。眼里欣喜、激动、疑惑、惊愕,不停流转。
大概是觉得太冷,也或者是觉得做戏够了。薛晗终于打道回府,路遇属下,被拉回宴会。
身穿四品官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小人得志的讥笑,满意地看着燃烧着的沈家宅子。
狐狸嗜酒。重金之下老板拿出珍藏的女儿红,我同舜华当月对饮,不知不觉都喝得有点上头。
我同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联系,他随皇帝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入了道观,后来为了躲避搜捕又逃到外地,也不知道他还有派人去找我没,若是知道我不在了,他急不急?
我睁开眼。脚下几步之远,几个衙役肢体断裂倒在血泊里,还未断气,痛苦呻|吟连连。
薛晗站在人群后,面色铁青,却是一言不发。
那个我此生难忘的夜晚。
我找师姐们商量这事,大家都觉得这里近长安,我留下来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