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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此身已随前缘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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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医令慌忙回身,见长公主不知何时出了内殿,幽幽立在众人身后,长发垂覆两肩,目中泛红,脸色白得有如妖魅。只觑得一眼,御医令再不敢抬头,惴惴沉吟片刻道,“若蒙天幸,或也能延寿十余载……”

    “这事,皇上可知道?”裴妃脸色青白,良久才颤声问出这一句。

    温热溅落脸颊,却是少桓的泪。

    裴妃自阶下仰头望去,屏在腔子里的一口气顿时散了,膝弯软软,再撑不住身子。“娘娘!”侍女锦心忙将她搀住,只恐她再度昏厥过去——早前闻知裴令显触怒龙颜,娘娘大惊失色,当下直奔太初殿,欲见驾求情。不料甫出宫门,竟遇羽林骑迎面阻住去路,迫令各宫回避,封闭宫门,一概人等不得出入。见了这番阵仗,知是大祸将至,娘娘骇得六神无主。遣人去太初殿、辛夷宫与中宫打探消息,良久不见回音。直等了大半个时辰,竟等来一句噩耗,说是皇上不好了!娘娘受不住这惊骇,当即晕了过去……待得悠悠醒转,尚未恢复人色,内侍已至承淑宫宣召贤妃觐见。

    皇后不在殿前,各宫妃嫔一个也不见,太初殿外黑压压跪着一片尽是臣工。

    长公主轻笑,“太初殿里两个男子生死不知,一个是你夫君,一个是你兄长,可是令婉,你只怕一死而已。”她连笑声也喑哑了,每个字都破碎,出口却似刀锋,割得人血淋淋。裴妃陡然觉得憎恨,憎恨她叫这“令婉”二字,好似最亲近熟悉的家人,看清她脉络肺腑。

    “昀凰。”少桓语声微弱平静,前一刻的杀机仿佛从未出现,“朕放你走。”

    王隗心中虽有准备,仍是如罹雷击。

    裴妃后背已抵上身后廊柱,被逼得退无可退,脱口哀叫,“你,你要我怎样!”

    “她也做不得多少手脚了。”廷尉低咳一声,赔笑道,“和亲之议已定,再由不得她在宫中兴风作浪。”陈国公阴沉了脸色,“民间婚娶尚有数月筹备,两国联姻是何等大事,其间礼聘往来,婚期再快也在半年之后。这妖女在宫中只手遮天,更有沈觉、王隗里外照应,她若趁此做下手脚,你我如何应对?”

    赐死裴令显妾子瑶等七女,其余女子流徙南疆,罚为营妓;革去裴令显封爵,罚俸禄千石,责令闭门思过,军中权责交副将暂代。同遭参奏的五名将领均降职一等;沈觉受连带之罪,罚俸千石。贤妃裴氏一并获罪,谪入延年宫圈禁。

    刹那间,重锤击落心坎。

    一丝讥诮笑容浮上裴妃唇角,眼底悲喜成灰。

    皇城内外,朝野上下,震动非常。

    若皇后生了公主,就此皇嗣断绝,日后真要扶假皇储登基么?到那时,她还出不出得了延年宫,会不会永久缄口,以保全这秘密永不泄漏——裴妃紧紧盯住长公主双眼,越看越觉寒意透骨。长公主却似看透她心思,“若非逼到绝境,谁也不会出此下策。坐以待毙或是孤注一掷,你自己选。”

    瞬息之念,她心思倒也转得如此之快,轻重权衡如此得宜。昀凰微微眯了眼,审视眼前绮颜玉貌女子,在那光润鬓颊依稀还可见得少女的红润。往后年岁渐长,历练渐多,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辣手人物。然而昀凰微微倾身,朝她扬眉浅笑,“令婉,你还未明白么?到这地步,皇后必是生女,而你必然得男……否则,你、我、裴家,连同皇上一手打下的江山,都将万劫不复。”

    王隗一语惊得左右变色,这般杀头灭族的话也只有他敢说出口。御医令已将众人诊治之见一五一十告知,皇上依赖丹石过久,寻常药石已对病症无效,御医连开几副温中补养的方子,却镇不住他咯血之症。唯今之计,只得照丹石炼方,且先稳住病况。只是皇上龙体虚损,再难抵受丹石之毒,一旦肺腑俱害……御医令一额都是豆大汗珠,不敢将凶言出口。王隗却已顾不得避忌,厉声追问之下,御医令惶然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

    裴妃不是笨人,转念间心思洞明,雪光惊电似的明白。

    只一夜之间,原本炙手可热的裴家看似就这样垮了。连有了龙脉的贤妃也不能幸免,一夕失宠,打入冷宫再不得翻身。也有人说裴家垮不了,皇上明里降责,暗中还是护着裴家的。裴氏虽革了爵,手中兵权还在,一旦贤妃诞下了皇子……

    长公主面色一寒,漠然道,“皇上知道。”

    “我问你怕什么。”长公主语声冷得糁人。裴妃张口,却觉舌尖已冻住——怕什么,这一路战战兢兢魂不附体究竟怕着什么,到此刻竟说不上来。长公主走近前来,近得可以瞧见眼底红丝。第一次这么近的细看她,细看这梦魇般摆脱不得的美貌,裴妃的目光凝定在昀凰脸上,从她泛红眼眶移至唇上血印,最后瞧见颈间青紫的扼痕。

    裴妃面如土色,夹在生死一念间,左右都是峭壁,连摇摆都无处。长公主却一句句迫上来,迫得她无处躲闪,“往后总得有人统率六宫,众多妃嫔中单单挑了你,无非因为你姓裴。既然皇上看重裴家,这机缘便成全在你头上。你若不肯也无妨,总还有淑妃、德妃和诸嫔……”

    所有光都暗下来,所有喧嚣都不再,渐渐聚拢的黑暗里唯有那一双清寂眼神,丝丝温柔,缕缕缠绵,似黑暗窒息里最后的光和暖。恰似初见那一眼,长剑映亮暗室,碧血溅染屏风,暗影里只见他的眼,杀机如惊电,悯柔若春水。

    此时召见那无关紧要的裴妃实是匪夷所思,王隗一时猜不透长公主的意思,也不知是否是皇上心意,忙趋行近前,沉声问道,“那中宫如何处置?”

    皇上果真是不能好了,否则不会应允这般无奈之事。裴妃无力垂首,心头空落落,竟也不觉得如何悲伤。原以为情浓爱笃,到此刻才知,他在她心中也只是“皇上”,只是那高高在上的明黄身影……而她在他心中,只怕连个浅浅影子也没有。

    “不必。”长公主已转过身去,头也不回道,“让她在偏殿静阁候着。”

    后宫女子谁人不知,再多恩宠也又尽头,唯有子嗣可保得晚年善终。一旦先帝晏驾,无嗣的妃嫔便落得冷宫幽禁,似她这般得罪过何皇后的人,只怕更是献祭皇权的血牲。

    扼在咽喉的手剧烈颤抖,一点点扼紧,再扼紧。

    凄惶哭声伴着阵阵哀求从偏殿一路传出,两名内侍将裴妃拖曳到宫门,称贤妃裴氏忤逆犯上,非议中宫,被长公主下令鞭笞二十。裴妃凄厉哭叫令殿外众臣心惊胆寒,虽知长公主性情乖张,却不料今日暴戾至此。眼看着左右将她按倒,鞭子将要抽下,裴妃蓦地尖叫道,“我有龙脉在身,谁敢动手!”

    血色蔻丹,单纱白衣,温热掌心底下,恰是那狰狞旧伤。

    十余载,便是他与她的天幸。长公主一言不发,暗影遮蔽了脸上神色,仿佛一尊黑暗中的玉像。王隗这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礼数尊卑,脱口便问,“殿下,皇上怎样了?”

    长公主身形憔悴,语声沙哑,“皇上醒着,要见外头那几个,让国丈、沈相、廷尉与裴将军都进来。”王隗迟疑一瞬,默然应命转身退去。长公主却又唤住他,“叫承淑宫裴妃也过来。”

    “朕相信。”杜若清苦气息轻拂耳鬓,少桓低低道,“这样很好,朕很放心。”

    这一声喊,惊落内侍手中长鞭,惊得里里外外尽皆色变。内侍飞奔入殿禀报长公主,将裴妃架入殿中,御医匆匆随后而至,彤书女史亦奉召而来……不过片刻,里头消息传出,贤妃确是有了龙脉。这变故来得太过仓促离奇,陈国公与沈裴二人尚在御前见驾,外面诸人面面相觑,尚来不及应对分辨,长公主便又下令,免了裴妃鞭笞之责,遣回承淑宫禁足。

    次日,三道圣旨接连颁下。

    “那你呢?”裴妃脱口而出,语声落地,自己也僵住。

    他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帝王之尊,伤病之恨,一切最脆弱的地方,却又被她烙上新伤。昀凰再也说不出话,一时间手足冰凉,遍体都似冰刀在割,痛入骨髓,却流不出一滴血。

    那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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