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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眼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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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来无恙心下暗惊,却仍毫不动容,依然心平气和地发话:“请问大师,这个许漠洋带领冬归城人伤了我们许多兄弟,我可以带他走吗?”

    齐追城、季全山和千难头陀武功见识均不及毒来无恙,一上山顶来站定四周围住许漠洋和那老道,伺机出手,不料心中却莫名地平和无争,一点也提不出动手的欲望。此时见毒来无恙莫名其妙退了一步,心中亦都是一惊,也不由跟着退开一步。

    巧拙轻叹:“不是我破,自有人破。”

    一匹快骑从冬归城奔着伏藏山疾驰而来,晚归的林鸟纷纷惊飞而起。那马儿浑身是血,口喷粗气,马上乘客半身伏于鞍上,面目根本看不清楚,惟见掌中持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剑身亦是被血水染红。

    明将军见巧拙神情如旧,许漠洋却是一脸激涌之色,虽然不明所以,却已明显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他自恃身怀绝世武功,也不怕巧拙变出什么花样,料想众兵伺围下对方插翅难逃,只是暗提神功,以防对方突起发难。

    他与明将军对峙着,在花园迷离的道路中穿巡着,他苦战无功,心神俱疲,对明将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即刻退出昊空门,不损列祖列师的一草一木,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动武……”

    毒来无恙说到此处忽然心中微微一惊,像这般自问自答已然在气势上弱了几分,这是他出道以来,对敌时从未有过的现象。

    要知毒来无恙一身奇毒,其鬼神莫测的暗器功夫亦已直追“暗器王”林青,再加上其防不胜防的一身毒功,对手往往连他什么形貌也未看清楚就中了暗器与绝毒,何曾有人能如这老道般从容面对他这样的敌手。可偏偏那老道看似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却是无半分破绽,枉自毒来无恙手中扣了满把的暗器,却仍是不敢轻易出手。

    此人正是冬归城中第一剑客许漠洋,只见他身材高瘦修长,却丝毫不给人孱弱的感觉,虽已是浑身浴血,一双眼睛却依然如晨星般明亮,胸腹更是挺得笔直。或是用力握住长剑的原因,肩背间肌肉隆起,更显得整个人像是蕴藏著一种不甘沉浮的意志与随时可爆发的力量。他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强压丧妻失子之痛,努力振作精神,深吸几口气,盘膝调息一阵,奋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却亦是坚定不移地向山顶行去。

    “只可惜你防无可防!”巧拙成竹在胸般微微一笑,语气间却有种无比的坚定:“六年前四月初七的那一天,一切便已命中注定。”

    听着巧拙的冷嘲热讽,明将军不由暗怒。他七重流转神功初成,正是意得志满之际,本想亲自上山来杀了许漠洋给众将士立威,何曾想在此会碰上这个本门的对头。江湖上讲究尊师重礼,偏偏巧拙处处以长辈自居,令他这个大将军也亦是不得不隐忍锋芒。

    明将军果非寻常,虽然受挫却毫无气馁,反而更为尊敬对手,甚至重新称巧拙为师叔。

    他是一个婴孩,被狠心的父母弃于荒野之中,一头饿狼在身边逡巡,正待扑来噬之,一老者蓦然跃出,将饿狼一掌击毙……

    那冬归城原是一小集镇,人口不过数百。然而此地却是得天独道,依山傍水,加上地处中原与外疆的接壤地带,塞外游牧的各民族每每到了严冬腊寒之际便来此地进行休养与交易,冬归之名亦由此而来。

    蒲团撞到许漠洋身上,许漠洋但觉一股暖洋洋的劲力传来,身心忽觉得平和起来,很是受用。他暗叹了一口气,在此大兵伺伏之时,重伤在身、体力几近油尽灯枯的他已没有退路,亦根本不抱突围之念。看着老道的慈眉善目,心头逐渐安定,索性盘膝坐上蒲团,抛开杂念专心运功,唯求追兵赶来时再多杀几个敌人。起初尚是百念丛生,渐终觉清风拂体,胸怀缓舒,再听得水声潺潺,鸟鸣啾啾,终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浑然忘却了刚才的浴血拼杀。

    夕照映射下,但见明媚远山中,天空纯净的不染一尘,花香弥漫,雀鸟啼唱,蜿蜒而去的河溪边上奇花异树夹溪傲立。虽是值此塞外苦寒之地,又在兵乱弥祸之时,却也是有一番江南水乡似的胜景。

    “我只是去拜祭师父,你却非要说我欲盗《天命宝典》!”明将军朗然喝住巧拙的话头,略一沉吟,似是不屑于过多解释般耸耸肩头:“再说《天命宝典》中的武学无非是一些惑人的小伎俩。你虽能借九曜阵法困我一时,武功却远不及我。那时我们约定只要你终身不用武功,我便不再为难你……”

    只看这明山秀水翠林晴空,便若如一个不理世事自得其乐的世外桃源,谁又能想起二十余里外的如荼战事?

    “大师!”许漠洋来到老道面前,一跤拜倒在地,眼中愤火狂烧,嘶声叫道:“冬归城已于三个时辰前被明将军大兵攻破,卓城主当场战死,城主夫人悬梁自缢,卓公子带领十八亲随投降,却被悬头于城门,此时明将军的人马正在屠城,过不多时恐怕就来此处了……”许漠洋虽对冬归城被破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想到敌人斩尽杀绝的狠毒与痛失战友的悲壮,以他素来的坚韧沉毅也几乎忍不住要脱眶而出的泪水,直欲失声大哭。

    巧拙洞悉天机般轻轻一笑:“宗越贤侄你大可放心,十年前你就被尊为天下第一高手,此刻已练成七重火候的流转神功,才真算是名符其实。仅以武功而论,天下难有敌手。”

    巧拙微笑着任由许漠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将自己从不离身的拂尘轻轻放在许漠洋手上,大有深意地看看拂尘,再看看许漠洋:“此拂尘虽是无名之物,却是我特地而制,得天地之气,穷机玄之抒,尘柄来于昆仑山千年桐木,尘丝采于天池火鳞蚕丝,你好自用之……”

    许漠洋不知道巧拙为什么这样做,他只知道面前这个老人以他的浸淫一生的精纯修为,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法解开了他生命中此刻的劫难,未来的路就全靠他自己了。他一时心中激荡,难以自已,倒头下拜:“大师请受小子一礼。”

    明将军却抬手止住了毒来无恙,肃容盯住巧拙:“你的意思是再过二十二天我便会有难么?”

    明将军沉思、大笑:“既然避无可避,知之亦无益?你亦不必多言试图乱我心智,命由天定,你还是多考虑一下今日你能否脱出这一劫。”

    刚刚到了山脚下,那马忽然前蹄一软,将马背上仗剑的骑士掀落在地。

    老道拂尘轻轻扫过,隔断了许漠洋与将军对视的目光,淡淡道:“恭喜宗越贤侄,你已练成了化魂大法,以目杀人虽然是邪气,却也少了血光之祸。”

    一个女子幽怨地看着他,他知道她明天将远嫁他方,而他亦知道她爱的人是自己……

    “其中玄机谁又说得清呢?”巧拙轻轻一叹,出言惊人:“若以百招为限,你可敢与我为此人赌一局么?”

    昏黄油灯下,那个老者咳嗽不止,挣扎着坐起来轻抚他的头,像是预知了义父不久于世,他止不住放声大哭“爹”……

    毒来无恙不为所动,朝着老道轻轻一笑:“许漠洋乃明将军亲自点名要抓的人,大师若是要执意维护此人,在下毒来无恙身挟军令,又为明将军府中客卿首座,说不得也只好得罪大师了。”

    明将军的眼神冷然掠过许漠洋:“《天命宝典》最擅算人之气运,许漠洋你不妨让巧拙帮你算算你还有几个时辰的命。”

    巧拙大师胸中包罗万象,三教九流无所不涉,尤其对天文术理甚有心得,亦传了许漠洋不少。但对自己的来历却从来讳莫如深,许漠洋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竟然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明将军的师叔。

    青灯玉案前,他是一个头上扎着道髻的年轻道士,正在苦读着一本扉页泛黄的书册,书册上书四个篆字——《天命宝典》……

    那个老道仍是不发一言,甚至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就那样宛若平常地打坐,好象周围的一切全然与他无关。然而毒来无恙却忽然感觉到,原来齐追城、季全山和千难头陀一上山就准备博杀许漠洋的杀气竟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老道稳如磐石的气度所震慑住,瓦解殆尽!

    这个人,就是被江湖上称为“将军的毒”,位列明将军府中三大名士之三的——毒来无恙。

    他心丧若死,他一步步地踏入一座雄奇的大山,然后走进一间道观,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道身虔诚地跪下……

    然而这还不是他最重的伤,最重的伤是胁间被“穿金掌”季全山扫中的那一掌,在乱军群战中他不可能避开所有的袭击,只能用身体去捱杀伤力最小的兵刃,是以为了躲开几枝重兵器的袭击,他几乎是用身体去撞向季全山那全力施出的一掌。幸好,这能穿金开石的一掌还不能穿过他那比金石还坚硬的身体。

    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静静看着他,他知道那是已染绝症病危在床的掌门师兄忘念大师。“宗越这孩子身世迷离,悟性奇高,日后必成为江湖上翻云覆雨的一代枭雄,是福是祸已非我等所能臆度。他虽已非我门下,但断不能容其依仗着本门武功为祸天下……”

    首先映入眼目的是一汪清潭,一方大石,大石边正坐着那个老道人。瀑声蓦然加巨,隆隆灌入耳中,更衬得老道的面容庄重肃穆,宝相端严。

    许漠洋站起身来对着将军戟指大喝:“就算大师把《天命宝典》交于你手,你懂得天命之数又有何用,最多不过给自己的为非作恶加上一个替天行道的幌子。”

    就在此时敌我心神略分的空隙,巧拙深深吸了一口气,猝不及防地大喝一声,一把捉住许漠洋的手。吐气、开声、抬腕、发力,在众人的惊叫与诧呼声中,许漠洋就像一支脱弦之箭般被巧拙大师高高抛于空中。

    巧拙正襟危坐:“九年前掌门师兄忽然暴毙,你独自闯入灵堂,妄想盗得《天命宝典》,我武功虽不及你,却也依然用九曜阵法困住了你……”

    虽只是一眼,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在许漠洋的心中,就好象已是一生一世。

    老道仍是保持着坐姿,巍然不动,目光瞬也不瞬地紧紧盯着明将军。

    从头到尾,巧拙甚至没有站起过身,一直保持着盘膝的坐姿,此刻似是一抛之后用尽了全力,头软软地垂在胸前,再也没有了动静。

    毒来无恙心神电转,想遍武林中此种形貌的出家人,却仍是对这老道的来路猜不出半分头绪,心烦意躁下正要出手一试,却又惊觉如此心浮气乱已是犯了武学大忌;再悟到此时自己未出手已然心中惊疑不定阵脚稍乱,对方若在此时蓦然发难只怕自己难以躲开,一念至此不由倒退开一步。

    夕阳镶出西天一抹绛红,漫天匝地的斜阳将冉冉渐翳的金光涂染在苍绿叠翠的青山上,似是披起了一衣红衾。

    巧拙似笑非笑,却是一字一句,声震旷野,便若是有一口大钟在每个人的耳边敲击,令人闻之惊心:“宗越你生于六月十八寅时卯刻。井渫不食,水火相息,潜龙勿用,阳气深藏;而四月初七刚中而应,柔得中济,龙威于天,渡远而行。这一天便是你这一生中最为不利的时刻。”众人面面相觑,巧拙前面的话不明所以,但最后一句却是谁都听明白了。

    从许漠洋目前的角度望去,只见到来人有若从断崖边缓缓升起。先见到的是一头散披着的乌黑头发,发质奇特,在夕阳下熠熠生光,仿佛那不是头发而是一卷绣着金边的绸缎;随即再看到一幅十分宽阔的额头,大开大阖气势十足,肤色更是黄中透红,红中有白,白中又似有一种晶莹的光彩;最后看到一对光华隐现神采大异常人的双眸,心中蓦然一震,已知道了来人是谁了。

    明将军亦不急于出手,转眼看向毒来无恙:“许漠洋就交于毒君,务必生擒之,我要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身上大大小小共有十余处伤,最触目惊心的无疑是额头那一道剑伤,已经结疤的伤口就像一道暗红色的符咒。如果江湖上人称“炙雷剑”齐追城的那一剑再深半寸,必是头破额裂,只怕他现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潭边有一方大石,却架着一围泥炉。袅袅炉烟被轻风吹成一道软弧,与垂于潭岸边的树枝勾手;浓浓茶香若有若无地传来,飘溢于水汽淡雾间。

    许漠洋睁开眼睛,发话那人面相瘦硬如铁,容貌凶恶,声音铿锵如金石乱击,正是一剑划中自己面门的“炙雷剑”齐追城。旧伤新仇重又涌上,战志充注心头,明知此时的状态不宜再动手,仍忍不住要跃起身来出手杀敌。

    但他属于天生豪勇不畏生死之人,适才听着将军和巧拙的对答,品味着这两大高手隐含机锋的言辞,不由自主地略有些迷失,早是全然忘了自己身处的危机。忽听二人提及自己,巧拙更是为了自己宁可公然搦战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心头又是感激又是不解,此刻巧拙大师忽然将他拉到身前,只觉得一股澎湃的劲力从拂尘上滚涌而来,知道事有蹊跷,不敢运功相抗,抬头望来,却见巧拙大师的目光正炯炯地盯向自己,眼瞳就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清水,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

    明将军的目光与老道对视片刻,看似漫不经心地扫向许漠洋。许漠洋直感到一种犹若实质般的针刺,忍不住要移开目光,但他含着一腔怒火,绝不肯在对视中认输,仍是死死盯住对方,却又觉得目光已被对方吸住,想移开也力有未逮。

    巧拙傲然一笑:“我用了九年时间来破解你的流转神功,若不是有了把握,我怎么会轻易毁诺。”

    “呸!”许漠洋脸色铁青,持剑在手:“许漠洋就算技不如人,却也知道什么叫视死如归。有本事抓我就来动手吧,只不过最多也只能带走我的宁死不屈的尸身。”

    这个千难乃是少林叛徒,虽是一脸嘻笑,却是无恶不作,更令人不耻的是喜欢奸淫幼|女,是为佛门人之大忌。偏偏此人又武功极高,数次令围剿他的武林中人无功而返,最后少林派出法监院院主风随大师追杀千难,千难闻得风声,知道难以匹敌,于是便投入当朝权臣明将军府下,却仍不知收敛,反因有了靠山而更是肆无忌惮。

    就像与老道那声音相呼应般,明将军正刚刚踏上可以看到那个道人的最后一级石阶。他的目光也同时迎上了老道的目光,耳边听到了十余年来除了当今天子外第一个直呼自己名字的声音,他的“看见”和“听到”都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着,没有先,也没有后,没有丝毫的差迟,就好象是老道的声音忽然唤出了一个明将军般,一切的一切就是在这种毫无差迟的玄奥与微妙中发生了……

    明将军锐目如针般快速扫了一眼许漠洋,重又落回巧拙的脸上,沉吟道:“此人武功、心智均属平平,你却为了他不惜毁诺与我一战,到底是何故?”

    许漠洋此时身上已中毒来无恙的绝毒,更是身处重兵环围之下,更有明将军手下数位高手虎视眈眈,几已入必死之局。

    许漠洋怒哼一声:“冬归勇士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庭妻子,哪似明将军这般暴虐成性,屠城残杀无辜。何况你们伤我许多族人,这笔帐又怎么算?”

    那老道依然闭目如故,只似是若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手中拂尘轻动,往身边一个蒲团上轻轻一拂。

    明将军转身刚刚踏上下山的石阶,一声狂雷震耳欲聋,暴雨终于倾盆而至。

    山道越行越高,古朴的石阶青苔丛生。沿着山路的来势看,似是无穷无尽不见端头,然而踏上石阶的最后一级,前方蓦然便是一方山腰间的平地,却也不显突兀,巧夺天工般就似更有一峰的奇幻。

    ……

    巧拙听到明将军直呼己名,知道他已决意不认自己这个师叔,淡然一笑:“贫道早已算准许大侠今日是有惊无险。”

    巧拙续道:“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本门无数前辈苦思冥想专注一生也未必能练成一项神功,你还是专心流转神功与你的仕途吧!不过就算你在朝中呼风唤雨,风光无限,流转神功却可能一辈子也不能上窥天道……”

    “轰”,许漠洋只觉得脑中一声炸响,一刹那间神志全然不清。只觉得巧拙的双眼中就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他身不由己地陷入一种荒诞的想像中,千百种怪异不明的景像在脑海中疾速划过……

    听到巧拙亦对自己的武功如此推崇,明将军也不禁有些意外。流转神功越炼越难,明将军天份极高,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炼到了五重流转神功,到第六重却花了六年,第七重更是用了九年时间才于日前有小成,而巧拙竟然对此一眼看破,明将军亦不由佩服其眼力的高明,更是认定《天命宝典》中尚有自己不知的奇功异术。心中思索,随口问道:“那你凭什么说可以破我的流转神功?”

    “咔嚓”,一道闪电由半空中击下,正正打中巧拙的身体。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巧拙大师的身体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一道瀑流由峰顶倾溅而下,峻崖峭壁间突石若剑,令水瀑分跌而坠,击撞处隆然有声,气势迫人。远观悬泉激涌,怒涛喷泻,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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