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此处有虬龙

存在被杀死一说，只要自己体内真元不枯竭，白蟒就不会消散。

    一道紫光从方印上破空而起，悬浮至二人头顶，凝聚成一团数丈大小的云团。

    “一、二、三……还好，只是几处脱臼、几处……嘶……骨折！”宋钰飞快地吐气吸气，艰难地爬起来，身下地面还留着一尺多深的印痕，只是这痕迹边缘很奇怪，并不是真阳炁被瞬间焚烧的迹象，反而是有无数黑色粉末，此时他也没法思考太多，咬牙将脱臼的四肢恢复后，整个人朝前一步，撞破石墙，再次踏上长街。

    至少，回到门派可以和同门炫耀一番，在茶余饭后漫不经心地说上一句：“夜叉啊？当时就死在我眼前……”然后在师姐师妹们羡慕的眼神中不忘补上一句：“风云十载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

    闻祝忽然停身，将手中方印翻转向着天空，呼气如雷厉声吼道：“造化！”

    等等……宋钰惊愕地在扭头朝头顶望去，恰好见着一抹白色雾状缠缠裹住左手，然后犹如蚂蝗钻入伤口般快速地从他胳膊某处钻进去。

    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则，规则就像掌控一切的主神，而天罚则是主神拨乱正反这世间的力量。

    短刀直直从闻祝胸口刺过，却没有带起丝毫血迹，甚至宋钰感受不到手上半分停滞感。闻祝举起的手并没有抓向宋钰胸口，而是径直往他身后虚空一抓，再缩回来的时候，手上一拽着一枚紫光萦绕的方印。

    青鸟翩翩舞，紫气圣人来。

    其实……

    “贼子可恶！”闻祝终于动怒了，正要有所动作，一道剑意已至虚空中出现，横擎头顶。

    火光扫过，积雪消融。

    “能进我身畔十丈，可入天冲境！”闻祝负手而立，眼神锋芒毕露，却又如汪寒潭般深邃。

    “结束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虽然并不能从这一战中得到丝毫有助修为的收获，但能亲眼见证大名鼎鼎的夜叉死亡，这也不错。

    文静看见了他头上的紫气，可是她在乎的是杀人的黑气，其后再见他时候又因为脖子上伤而将他赶出文心大宅。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步调出奇的一致。

    二十丈外，宋钰忽然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浑若野兽的低吼，双手握着短刀飞越上空中，朝着面前力斩而下。刀身闪过一抹鬼魅般的黑色，随后似乎斩破虚空中某物，发出一声轰鸣，随后连同主人一道翻滚着重立到街心。

    三年岁月柔光里，他遇上了乖巧可爱的月娇，砍掉了一个叫乌蛮的人头，还有那看似精灵却脑袋永远少一根筋，喜欢扳着脸装出冷若冰霜的大小姐……

    闻祝感受到宋钰的决绝之意，这和他预料的情形丝毫不差，接下来他开始思索着离开海口后的每一步，悍然杀死宋钰同样是在抽影牙所有人的耳光，倒时候是那个叫君越的年轻人，也不得不走走过场地对他进行拦截，更何况是一些潜伏着的影牙老人，事实上闻祝已经感受到好几股强悍的气息出现在天际。

    闻祝抬脚信步，然后伸出手在宋钰胸口轻轻抓去，十丈距离在他脚下却不过半尺之遥。

    大荒千百年来，唯有一人头上曾出现过紫气，那便是游走在东庭、北域、南荒、西林之间的詹泊响泉。他游说所有天阙世家和世俗力量，对付大荒第一人武凌，被世人冠以“神授神权、代天行罚”殊荣，可惜他本可位列圣人之位，却在最后战争中被武凌用《登神炁》生生击杀。

    分明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但宋钰在目光注视下忍不住想要逃离。若是摘下面具，定然能看见他脸上那僵硬的肌肉和突兀出来的牙关，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宋钰冷然说道：“原来你也有受伤的时候。”

    闻祝借宋钰气机泄露之际出手，宋钰同样是有此想法引诱对手，几乎在一开口的同时便踏出一步。

    消散的风雪渐起，狂风如刮骨钢刀般在两人之间呼啸徘徊，吹动着衣袂。闻祝的目光便是隐藏在风雪中的两柄利剑，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宋钰胸口。

    这一夜，风雪漫海口。

    这道眼神如同能斩破世间一切虚妄的利剑，让他呼吸紧张，心跳加快。

    闻祝依旧没动，如一挺标枪般矗立在雪中，在他身后不远处是千疮百孔的天一阁，眼神平静地注视着渐行渐近、渐行渐缓的宋钰。

    宋钰短刀平抬，隔着几丈距离遥指闻祝眉心。

    这一夜，街道上、楼阁中、屋檐下，有无数眼睛仰头望天，看着宋钰在气蟒下那比西瓜还小的身影垂死挣扎。

    处处受制，处处被动。

    从通海河一战的情形分析，夜叉手中握有大杀器，可在数里外击杀对手。龙蛇术固然奇妙通神，闻祝却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所以他不得不将意念散入到雪花中，既然夜叉舍本逐末用有限的真元去对付永远不可能消灭的白蟒，他自然也乐得坐享其利。

    在宋钰几乎遗忘了的腰上，一枚小小方印自行挣脱丝带束缚，如有生命的活物般避过宋钰感知，以方印为核心，朝着四周疯狂吞吐着与神念、真元截然不同的力量。

    茫然中，他抬头朝着天空望去。

    剑意起于天关城。

    哪里，正是他一直忽略掉的地方，即便是他被囚禁于冰窖中也唯一有知觉的地方。

    空中的宋钰最后一次回头望着下面的城市，这座积雪消融的石头城墙。

    宋钰已生出必死之心，失去真元寄托下身躯也在空中快速坠落，但依旧快不过气蟒俯冲之势。直到气蟒越来越近他才真正明白其间这道寒意是何等恐怖，让他怀疑自己就这样跌落下去，会不会如冰雕一般砸成大大小小的碎屑。

    “你也不差，破我龙蟒之躯，使我十年之功毁于一旦。”闻祝将手凑到面前，朝着方印喷出一口白茫茫的寒气，随后握着方印毫无章法地朝着宋钰脑门砸来：“我便要你用精血偿还！”

    “疯了！”君岳望着头顶还在不断攀升但速度已明显变慢的通红身影。

    “再见了，大荒！”宋钰手搭在后腰刀柄上，最后还是松开了，他不愿做无谓的抵抗，即便是死亡，他也要选择自己的方式。

    白蟒在空中摇曳出数百丈的身躯，在夜空中分毫毕现。

    大荒第一个圣人，死在魔族绝学下，这等于抽了世人一记响亮耳光，所以后世对于这秘撰只一笔而过，只有敏锐者从字里行间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头顶黑云飞走，天地反覆。

    乌蛮的霸道、歌舞魔的虚幻、范旭的坚韧、张广厚的中和。宋钰和许多比自己修为高的强者交过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能让宋钰如此惊心动魄。

    眼看着方印越来越近，宋钰心中生出一种软弱无力感，这枚细小方印因为几乎没有重量可言，他从来没有离身，但在闻祝手中却化作一座大山，以倾三山倒玉柱之势朝他压来。

    “宋匹夫误我！”闻祝转身，悲凉地大笑着抬脚便走，动作若出岫白云般随意而洒脱。

    今夜一战，宋钰觉着自己何其憋屈。

    腋下生变，闻祝迅速后退，但方印却被黑光一扫，随后便觉手上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