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军人的执着

    正前方，那座巨大的白色城市矗立在淡淡的雾气中，看上去是那样的美丽。

    遗憾的是，不久后，它将注定被浓浓的血污玷辱，结束它长久以来美丽和平的名字。

    “当啷！”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金属掉落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顷刻间，这富有感染力的声音汇成了一片，在我们经过的阵地上一列列响起，仿佛是在向弗莱德致敬行礼。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高呼一声，拿起武器扑向我们，鼓动起其他人的战斗意志，我们就会在顷刻间被这几千人砍成齑粉。可是这种事情绝不会出现。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弗莱德，是那个总能伴随着奇迹出现的勇士。

    “你们呐……”弗莱德不再劝阻我们。

    夜晚最深沉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的天空中铺出一道红霞，照耀着眼前这片开阔的土地。朝阳暖暖的颜色驱散了整夜的血光和寒冷，让一种别样的温暖堆积在我们的胸膛。

    “但我诚挚地恳求你们，放下手中的刀剑，它们不应挥向自己的亲人……”

    他所诉说的是事实，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可是，只有当这事实从弗莱德口中说出来时，才格外有力量，足以压倒服从命令的军人天职，压倒自王位传递下来的权威和尊严，压倒权力者的威胁和诱惑。

    首先是一阵箭雨从高大坚固的城墙上泼洒下来，射住了入侵者前进的步伐，解救了不断溃退中的友军。这些原本就打算用来射杀我们的有力武器终于对着正确的敌人派上了它们的用场——虽然它们射击的方向和预计的正相反。

    他们俩紧紧地靠在一起，相互间几乎没有距离。两个人的血从伤口中涌出，在相互紧贴的身躯相互交融，一起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将晶莹的冰雪染上璀璨夺目的色彩。两个即将被生死永远分离的战士，就用这样的方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听到罗迪克的劝阻，达克拉微微愣了愣神，看了看刚刚从前方退回的、满身伤痕的士兵，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在这段城墙面前，我们经受了自战斗开始以来最惨重的损失。米洛中校不愧为米拉泽选中扼守这座重要城堡的将领，在他的指挥下，这些大型的远程射击武器以一种冷酷的节奏，有条不紊地向我们输送着死亡的商品，即便有为数不多的勇敢者穿越了这张由弩箭编制成的密集的防御网，坚守在城下的长枪防御阵面前也只能无奈地倒下。如果我们此刻身处城外，一定对这道高大的城墙毫无办法。

    这让人害怕的一幕始终不曾出现。

    说完这些话，弗莱德继续放马前行，一直走入守军的长枪阵中，缓慢而镇定，就好象一个将领在检阅自己的部队。

    当城门伴随着沉重的叹息声开启，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蜂拥而入的大队士兵，银盾城堡的守军在我们的强大迫力之下节节败退。经过徒劳无功的反击之后，他们退出了北侧城墙，然后退出了城堡中央的军营，退出了储存战备物资的仓库，退出了训练的操场。现在，城堡的南墙就在他们背后，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我们在守军弓箭射程范围之内停住了马，弗莱德对我们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一个人缓缓策动战马，走向守军的阵列。他靠得是如此的近，以至于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弓箭手稍稍瞄准，就可以取走他高贵的性命。

    在我不知该如何决断的时候，弗莱德阻止了罗尔。他策马上前，横在罗尔面前。

    “我们为死去的人而来，他们中有你们的父兄，有你们的挚友，其中还有我的朋友，雷利·格兰特中校，他为掩护我们死在超过十倍的克里特人围攻之下。你们中有人认识他，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善良和蔼却又正直勇敢的人。现在，这个人死了，并且被剥夺了他应得的一切荣誉，背负着一个军人最卑劣的名声屈辱地死了。而那个谋杀他的人，污蔑他的人，正是你们所遵从的人。”

    城墙上的守军将原本用于守御的战争工具掉转了方向，力量强劲的弩炮向着城墙内的血肉之躯弹奏起带着让人心悸的死亡弦音，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金属弩弦在冬夜寂静的空气中嗡嗡做响，恍如亡者之界永恒的守护神在将死者耳边轻声低语。

    “为什么要停止！”达克拉暴躁地冲到弗莱德面前，大声喊叫，“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冲过去的，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为什么要停止……”

    “你们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你们不是了。你们玷辱了自己。想想看，你们是如何对待你们的兄弟手足的。想起来了吗？你们舍弃他们，放逐他们，将他们送到死神的手边，自己苟活于世。告诉我，你们可曾感受到耻辱？”

    “但是，你无法阻止我，弗莱德。”他重新站起身来，转向那道城墙，一步步地，坚定而缓慢地向前走去。

    “对不起，将军，我必须忠诚于我的国家。”中校的手轻轻地颤抖着，那不是一个战士在作战时应有的手。他的眼神坚毅而哀婉，带着必死的慷慨神色。

    看见弗莱德的刀，米洛中校的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那是一种将一生的幸福追逐到手的满足笑容。

    “德兰麦亚的士兵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弗莱德一边走一边大声说，“对，就是我，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公爵，王国上将，全军统帅，你们曾经的将军，现在的敌人，叛国者。我就在这里！”

    我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心中安定塌实。在这一刻之前，我绝不会相信自己能够如此镇定自然地在刚刚交战的敌军阵地中行走。但现在，我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在那之前，弗莱德的左臂有意地划过中校的长剑，用那把静止的武器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带血的伤痕。

    “那是我能为雷利所做的，唯一的事了……”

    他就站在那里，带着一个军人的骄傲姿态，丝毫看不出身为战败者的气馁和羞愧。

    虽然一死一伤，但这场战斗没有失败者。参战的双方都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了自己的信念，他们付出的代价有了等值的回报，因此，他们都是光荣的胜利者。

    粗大的弩箭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射向人体，它们在落地之前，往往已经穿透了三、四个人的身躯。一篷篷巨大的血雾伴随着生命逝去时发出的惨叫声炸开在人们面前，仿佛冬夜的墙角边盛开的一丛色彩斑斓灼目的梅花。许多勇敢而不幸的人在被弩箭穿透之后仍不自知，直到继续奔出十几步之后才感受到迟来的疼痛。当他们发现自己可怕的伤口时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惊恐，因为在那之前，他们的生命已经随着鲜血流失殆尽。

    好半天我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我不知是什么驱使着我，让我策马向前，奋力追逐他的背影，直到与他并肩。与我同时冲出的，还有红焰、普瓦洛和罗迪克。

    “你可以命令士兵停止进攻，弗莱德……”罗尔从自己的左腿上拔下一支带着倒刺的狼牙箭，一道血泉从他的裤管激射而出，泼洒到地上，融化了一片凝固的坚冰。这原本是足以让人失去战斗力的沉重伤口，而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撕下了一片染着鲜血和泥土的红黑交加的衣料，一边简单地包扎，一边平静地对我们说：

    ……

    “我不阻拦你，罗尔，你想的和我一样。这是我们能为雷利做的唯一的事情，但如果有人必须第一个站出来这样做，那不应该是你，我的朋友……”

    那会是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最后的战场吗？

    “我们为报仇而来。如果你们中有人质疑我们的正义，请继续拿起武器，我愿意用生命捍卫我的信念。”

    “防御队列，盾牌手上前，两列长枪阵型！”城头上，一个坚强的声音划破夜空，惊醒了迷惘中的战士。在大批弓箭的掩护下，原本已经失去队列的败军重新整理好队形。他们的精神依旧疲惫，他们的心情依旧沮丧，但如果有人带领，有人对他们发号施令，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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