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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魂涉嫌幸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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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玛德琳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德尔站起身来,走进里屋去接电话了。就在过了门道的地方,玛德琳正在钢琴上继续敲击出单个音符,然后在乐谱上记下来。

    在德尔说了几句亲密但模糊不清的话,玛德琳听到她说:“一个朋友。”

    随即,她加了句:“当然是个女孩。你以为我在干什么,背着你招待男人?这样的话,我就没法长久下去了。”

    然后,她接着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随即她决断地说,“因为我这么说的,足够了吗?”蓦然,她叫唤起来,“马德,来一下。”玛德琳起身走了进去。德尔把电话话筒朝她一塞,但没放手。“对它说声‘哈罗’。”她吩咐。

    “哈罗?”玛德琳疑惑不定地说。

    德尔立刻把话筒拿开,这样玛德琳就没机会听到话筒里的回答了。玛德琳回到了钢琴旁。“满意了吗?”德尔说道,“你该确信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回到玛德琳身旁,朝肩膀上方恨恨地用拇指戳戳。“这小子!”她发怒了,“他尽给找我麻烦。都已经这样了,我真害怕再和他一起走到大街上,担心我的经纪人经过,向我脱帽打招呼;或者夜总会经理走过,对我说‘哈罗’;或者碰到某个十年前和我在同一处工作过的熟人,对我点点头。这都有可能发生的,那么晚上其余的时间我都要忙着解释,澄清自己。然后我做了这一切他还会不相信我,无论如何都是这样。”她举起一只手摸摸脸颊一侧,仿佛那里受了点伤痛,这里那里地走了几小步,“我得变成四个人才行,分两班轮流进行,这样才能应付所有他认为我会对他的欺骗了。

    玛德琳一脸肃默地看着她,听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她没问他是指谁,德尔也没说。她非常清楚,如果德尔不想说的话,问了也没用,这就是她不问的主要理由之一。

    自那以后过了几个星期,那次她正要掏出德尔给她的公寓外门钥匙时,她停下手了,觉得自己听到了里面什么地方有人声。她把脑袋凑近门,但那个声音没有了。出于某种谨慎的本能,她放回了钥匙,按了门铃。她不想让可能在场的第三人知道她也有这个公寓房间的钥匙,虽然她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到底,这只是德尔和她两人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德尔的声音从门内响起,问是谁。她的声音听起来小心谨慎,仿佛担心会是什么回答。

    “马德。”玛德琳说。

    门立刻打开了。紧张的神色刚从德尔脸上消失,代之以宽慰的神色。然而,她放低了声音,仿佛密谋什么。“现在我不能让你进来。我这里有要事。明白吗?”

    “噢,没问题。好,我明天来吧。”

    “对。”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在外面和谁说话?”

    “一个朋友。”德尔回答,头也不回。

    德尔的手放在门边,这时一只更大的手在她的手上方抓住了门边,把门拉开了一点。然后,一个男人的脸冒出来,直愣愣地看着玛德琳,稍许靠近德尔的脑袋这边,但是约莫高出了一英尺。

    有时,就算你见过一张脸十几次了,以后还会忘记;可有时,你才见过一张脸一次,以后在沉思中却会不断地回想起,直至你生命的结束。现在,从门旁冒出的这张脸向外看着她,就像是一个没有眼睛的面具,代表着剧院里喜剧和悲剧的两个面具中的一个,从那时起就牢牢地钉在她记忆的屏幕上了。

    那张脸一度英俊,现在昔日的英俊已消失殆尽,但透过多年的沉淀和经历,其脸部结构仍可显现出来。一头地中海沿岸高加索人的黑色头发,富有光泽,一双地中海沿岸高加索人的黑色眼睛,很有神采。下巴上有一道凹陷,多年刮胡须似乎打磨出了这种略带蓝色,大理石般肤色的凹陷。

    但那双眼睛没有表现出认识玛德琳这个人。她只是个女人而已,不是情敌,更不是第三者。那双眼睛倒不在乎她是丑是美,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那只是一双嫉妒之眼,占有欲之眼。

    那张脸没对她俩说一个字就退出了。但其无言是阴沉的,而非宁静的。

    过了一会儿,从房间里传出了他咆哮般的命令的声音。“好啦,回来吧,每当你进行交流蛋糕秘方之类的事,你总会在那里磨磨蹭蹭。”

    德尔有点烦恼地低声说道:“别在这样的下午来了。别来。今天是第一次。”随即,她又急速地加了一句,“哦,我最好回去了,好叫他不再责怪我。”

    玛德琳离开了。总觉得此事在什么地方会有潜在的危险,她心想。

    她获得的信息零零碎碎,但她仍在收集。

    “这个手镯可真漂亮。”

    “安吉送我的。”

    德尔已经被毒品麻醉了,如果不是肘部撑在梳妆台上,倚靠着来稳定身体,她根本无法动手固定什么东西。

    “是那位经纪人?”

    “不,是经纪人手下的沃尔特。过来,帮我一下。”

    另一次,在听电话时,她说:“哈罗,杰克。”

    她回来后对玛德琳狡黠地傻笑一下,竖起拇指朝肩后指指,嘲讽说:“是安吉,来查我了。他没什么话可说,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抓住我什么事。”

    “可我刚才听你叫他杰克。”

    “那是他的名字。”德尔正忙于拿冰块放进杯子里,没注意要守口如瓶,“过去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时,他们叫他‘小安吉’。”

    “呃,所以你有时叫他安吉。他喜欢你这么叫他吗?”

    “为什么不呢,那就是他的姓。”德尔尝了尝新饮料。确切地说,她在杯子里留下了要尝试的新样品,只喝掉了饮料,“杰克·德·安吉洛。”

    现在,玛德琳知道了他们中的一个了。

    在另一次这类的日间场合,她获得了德尔更多的“信任”。也就是说,在她的财务问题上的信任。

    “德尔,我一直在想。我有一小笔钱闲着。不像你卖掉几件珠宝饰品挣得那么多。可我不喜欢放在储蓄银行里。你只能得到三又四分之三的利息。你给我点建议吧,把钱投到你给我谈起过的那些股票里的哪几只?”

    “宝贝。”德尔手掌一挥阻止了她,“你可别去碰股票,除非你有大把大把的钱支撑你。现在股票都是天价了。”

    玛德琳有点郁闷地垂下脑袋,仿佛是看到她获得经济独立的期待毫无指望了。“但股票价格都高涨了吗?就没有稍微低一点的股票了吗?”

    德尔表现出朋友对朋友的热情洋溢,但也有点炫耀的意味。此外,这不涉及爱情,所以没什么危险。

    “等一下,”她慷慨地说,“我给沃尔特打个电话问问。我会让他以为是我自己想了解的。”

    这幢大楼的楼下有个总机,所以她不能直接拨号。

    玛德琳仔细听着。

    “C74200。”

    然后,“请接席勒先生。”

    现在她又获得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信息。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打电话要求接“C74200。”

    一个声音回答道:“沃伦·席勒,戴维斯和诺顿事务所,下午好。”

    她挂了电话,在电话号码簿上核查了一下,便获得了他的办公地址。

    她坐下来写了一封信。一封告密信。

    为何写给他,而不是写给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原本似乎更有可能,可实际上真的是他吗?可能,她的心理状态彻底变了,而不是她看待这问题的方式。

    他的嫉妒已到了精神错乱的地步。没错。他曾一度依靠暴力生存————或者至少是非法手段。没错。他已经走出了地下世界的丛林,那里惩罚性死亡是家常便饭。没错。

    但把所有这一切都考虑在内时,那就是她逆反心理渗入其中之时。出于这些理由,他是两个人中不太可能的人。他没有什么影响,至少在那些体面的地方是如此,所以无法把此事完成。他有着令人讨厌的过去,有对他的各种攻击。他不敢越线危害其来之不易的合法身份。

    而那个经纪人却是安稳的,受人尊敬的,其背景无懈可击,很可能还有各种强大的影响支撑他身处社会高层,由于持有这种豁免权,在两个人中,他倒会更容易采取他觉得合适的任何措施去对付这种对他的自我和爱情生活的背叛行径。

    玛德琳也大致相信,理论上的东西未必行得通。

    所以,她写信给他。

    第一张信纸:“尊敬的席勒先生:此信并非匿名诽谤————”可就是匿名诽谤。还能是什么呢?

    第二张信纸:“尊敬的席勒先生:我认为,作为朋友,你应该得知————”可他们不是朋友。

    第三张信纸:“尊敬的席勒先生:我不喜欢看到谁在背后被别人出卖————”纯粹的虚假话。她正在干的事比德尔在干的事更卑鄙。

    最后一张信纸:“尊敬的席勒先生:某些女孩连一个男人都没有。而另一些女孩,比如德尔·尼尔森,却同时和两个男人交往。这好像不公平,是吗?”

    她下楼来到大堂里的邮票自动出售机旁,塞进了一枚硬币,得到一张邮票。她把信封贴上邮票,塞进了投信口,她甚至还用手掌根在投信口四周拍打几下,确保信件已经掉入邮筒里了。

    报复行动在进行之中了。

    从那时起,事情开始快速发展了。

    德尔给她打电话,她的嗓音完全显示了紧张情绪。那是第二天下午五点左右。

    “我遇到麻烦事了!”她说的时候气喘吁吁,好像是在楼梯上奔上奔下好几次了。

    “出什么事了?”玛德琳问,有点吃惊但又不太惊奇。她没指望事情会这么快开始,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他说话的样子。我猜我让他们两人相争,而我得利,这样拖得太久了,就是从你来的那时候起。你得帮帮我。”

    “我?我能帮你干点什么呢?”

    “你得为我干预一下此事。”

    “什么意思?”

    “你过来,站我身旁。我不知道他会干什么。他也许会来狠狠地揍我一顿,毫不留情。”

    “等一下,”玛德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你的生活,我无法一见到什么信号就鲁莽地冲进去。你什么都一直保密着,现在你需要有人帮忙了,忽然就像打开一本书一样,翻到做了记号的某一页,特意留给我看。哦,不,谢谢了。”

    她忍不住又把话题一转:“到底是他们中哪一个?”

    “沃尔特。沃尔特打电话给我,他对什么事大发脾气,我过去从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我每次都抚慰他,对他说好话,他就会回到我身边说:‘你对几个男人说过这番话啦?’”

    “嗯,你有自己的权利。你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终止和他来往,摆脱他呢?”

    “我害怕这么做。我不想完全失去他。有时他们都不来我这里。曾有段时间怒气冲冲、难以接近,也曾有段时间亲密无间。”

    “那么,夜总会呢?你不能去那里躲避他一下吗?”

    “今天是星期一,星期一我们没有表演。”

    “噢,我忘了。”

    “他也知道。”

    “哦,兴许事情还不会那么糟糕。”玛德琳试图安慰她。

    她为可以预见到的痛苦而发出一声悲叹:“将会有太多的糟糕事了。他是那类表面不动声色的家伙,我了解他。”

    “太吃惊了,”玛德琳空泛地说,“不会最终发生的吧,很久以来都没发生过吧,你可是一直在玩谈判啊。”

    “说教不是我现在需要的,”德尔告诉她,“我需要有人和我在一起,我需要有人站我身旁。”

    “为什么不报警呢,如果你那么害怕他。”玛德琳的话音里有点近乎鄙视了。

    “如果你到了我们这种关系的地步,你就不会报警了。如果他发现我找来一个女友,他就会轻易地原谅了。但如果他发现我报警了,他永远不会原谅。你还不了解这里面的状况呢,亲爱的。”

    不,玛德琳有点忧郁地想,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像你这样频频失败过。

    是她触发了整个事情,此事正在发酵成预计的那样,快变成一团完美的混乱了,而现在有人要她再次蹚这浑水,提供庇护,让那个可能成为受害者的人躲避起来。

    “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朋友!想想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吧!我的门永远对你敞开,免费饮料!钢琴!你可以随意!”

    哼,去你的钢琴吧!玛德琳又想道。这也是她从此人那里学来的表达,现在还给她。

    “我甚至还从他那里获取市场内幕消息给你。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还愿意现在回到我身边吗?”

    “好————好吧,”玛德琳不太情愿地慢吞吞回道,“我来告诉你我会怎么办。大约过一小时,我会给你电话。如果他对你粗鲁,你觉得难以应付,我会赶紧过去给你道义上的支持。如果一切都没有失控,那你不需要找我了。这样好吗?”

    她心想:即使我帮她今夜摆脱麻烦,麻烦还会在其他夜里找上她,反正怀疑的种子已经撒下去了,第二次我就不会到场去帮她了。

    德尔几乎是嘶叫着她的感激:“谢谢啦,宝贝!噢,谢谢!我知道可以指望你的,我知道你不会看着我倒霉的,将来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帮你的。”

    谁要你帮忙?玛德琳鄙夷地心想,我可不会同时玩弄一大帮男人的。

    “还有更好的事。你还记得你喜欢的那件石貂夹克,就是安吉给我的那件。给你了,我现在就送给你。”

    玛德琳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表达感激,其实是在嘲笑。

    “好吧,我会快点洗澡,打扮好。过一小时给我电话。哦,就在过一刻的时候吧,那样我会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别太盛装打扮了,”玛德琳直截了当地警告她,“重要的是保持你的脑袋清醒,明白你在干什么。”

    “明白了。”德尔顺从地说。才过了两个月,玛德琳就已经占了上风。而且这纯粹是出于她个性的影响所致。她实际上并没有尝试任何方式去控制德尔,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方式。

    六点到了,现在是我答应给她电话的时间,玛德琳想着,但我现在不打。

    六点半到了,她还是没打电话。为什么不能听之任之呢?让她自食其果,得个教训吧。

    六点三刻,她最终让步了,拿起电话。“E81800。”然后,等该楼下的总机回答时说,“请接18-A。”

    总机回复了:“没人接电话。”

    七点钟,重复同样的程序。“E81800……请接18-A。”

    “没人接电话。”

    七点十五分,第三次打。“没人接电话。”

    她稍作犹豫后,下楼了,来到大街上,跳上一辆出租车,去那里亲眼看看事情有了什么转机。

    德尔那里的门卫正忙着引导两位身穿燕尾服的人上出租车,一个身穿阔尾羊皮燕尾服,另一个身穿貂皮燕尾服。他后背对着玛德琳,所以她就毫无阻拦地进入了大楼。在自助电梯里敲击了18楼的按钮,电梯门带着轻微柔和的颤动声滑动关上了,她上升了。

    她走出电梯后按门铃,无人应答开门。

    玛德琳再次猛按门铃,有点恼怒了,动作猛烈。仍然无人开门。德尔先是用泪水打动我对我求助,玛德琳忿怒地心想,现在她沉默不语,不再理睬我了。很可能他们已经和好了,他带她出去吃饭了。

    玛德琳掏出德尔给她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她猜想也许德尔会在钢琴上留下一张字条,做个解释,就像她们在过去作曲时经常做的那样。

    “德尔?”她大声叫道。

    没回应。屋里没人,也没有字条,钢琴上和其他地方都没有。

    德尔喝过一杯加冰块黑麦,也许是五杯或者十杯,时间是在她起床后到离开之间某个不确定的节点。只用过一个杯子。她一个人喝饮料时从不换杯子,为什么呢?她自己的口腔细菌不会感染她,但这似乎证明他没有出现过。

    钢琴上有一页歌纸,很可能是德尔离开前最后看过的东西了。出于某种难以理解的原因,直到玛德琳生命终结,只要她还记得曾经遇见德尔·尼尔森并与之认识,每当想起德尔时,这支歌曲的歌名就会在她心头闪现————《老天在我的心头降下了帷幕》。

    离开前,玛德琳往卧室里粗略地看了一下。德尔在浴前换下的胸罩扔在床脚下,缩成一团。从她站的位置能瞥见到浴室门开了一条窄缝,里面隐约显出浴缸边上有什么银色,混合着绿蓝色光彩。德尔走得太匆忙了,甚至忘记放掉浴缸的水。

    玛德琳走近前去,往里看看。浴缸水还在,绿蓝色,光滑,平静,就像冰一样,热量逐渐从水里蒸发到周围的空气里了。

    她俯身向前,再靠近点看了看。

    德尔仍在浴水里。死了。

    一支烟,她吸的最后一支烟,这女人吸的烟头上有少许红色,依然搁在脸盆边缘上,她入浴时把脸盆放在浴缸旁了。脸盆边缘上的水珠阻止了香烟燃过四分之一处的标记。

    德尔的脑袋沉在浴缸底部,脸朝上。可能是摔下去,或者可能被推下去,被摁住躺在那里;可能是心脏病发作,滑倒摔下,撞在浴缸底部,酒精和热水导致了晕眩,结果就自己溺水而死了;或者————就是一起凶杀案。玛德琳无法断定。

    玛德琳仔细看了看德尔的手。她的两手仍然都松弛弯曲地放在浴缸边上,没有随着她的身体一起没入水中。两只手腕都挂在浴缸边缘部分上,手腕旁边的浴缸瓷釉上有两个红红的小斑点,几乎就像蚊子叮后挤出的出血点那样,还有一股细小的淡红色液体从浴缸边缘流下去,流进了浴水里。可水中倒没什么痕迹,溅出的血太少了,不足以染红浴水。

    这一望便知发生了谋杀,她是被摁在水里直到溺死的。

    玛德琳蹲下来,保持着一英寸的距离,仔仔细细地观察德尔的两只手,但不去触摸。这两只手上没有任何痕迹,没有擦伤或抓痕。她甚至还躺在地上,脸朝上,看了看这两只手朝下的部分————手掌。

    这不是德尔的血。但她的十个手指甲上,本应有一小块白色延伸过指甲根部,可现在却呈现细如发丝般的红色结块。她在拼命挣扎,然后用手狠抓了某个人,不是脸上,就是前臂上,或者手上。

    玛德琳站了起来,站着俯视着她。看着她那双惊恐的蓝眼睛,比以往更冷峻了,透过蓝绿色的浴水向上死死瞪着。阿德莱德·尼尔森曾经以她自己的方式玩游戏,结果输了性命。

    可是,我们之中谁赢了呢?玛德琳理性思考着,这个游戏你是赢不了的。如果死神没有把你的钱财拿走,就像在这种情况下那样,那么年老接踵而至,你牌桌上的赌注肯定也会一扫而光。也许她已得到最好的结局,至少她过世时看上去不错,即使被杀,依然妩媚动人。

    一个男人应该勇敢地死去,而一个女人应该漂亮地死去。

    现在一阵后怕袭来,令人不寒而栗,此前一直被抑制着直到此刻,可能是由于这个发现而极度兴奋吧。“我得离开此地了,”她告诫自己,同时睁大了眼睛,“我还站在这里在干什么呢,就这样徘徊着吗?有人也许会进来的。”

    她的恐惧与其说是担心被控犯罪————事实上没有发生到她身上————倒不如说是担心从那时起她会陷入此事,深感负担,难以摆脱,超出她所有的忍耐。拘留,无休无止的受审,尤其是公开曝光,如此一来就阻碍了她完成使命的任何可能性,而这个使命正等待她去完成。

    她不想被牵涉到上述任何一种情况里去。

    她匆忙离开了浴室,让现场保持着她发现时的原样,浴室门大开,灯光亮着。她在浴室里轻巧敏捷、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出。走过客厅时,她两眼东张西望,以奇怪的怀旧心情快速瞥上一眼,以此告别。再也没有用高脚杯装水给夹竹桃浇水的事了,再也没有在钢琴上留下便条的事了,倒是有待播放的歌曲录音:《老天在我的心头上降下了帷幕》。

    她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然后谨慎地打开房门,灵巧地侧身而出,楼道厅里空无一人,她关上了房门。她没费心擦拭一下房门把手,不知怎的,她觉得那是书里描写的事,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事,她说不上为什么会这么想。不管怎么说,在她之后会有无数人的手来触摸这个房门把手。

    电梯上方的显示停着没动,电梯停在底层对着大街。她按了按钮,让它上来。随后她走进电梯,按了下“2”,而不是对着大街的底层。她很幸运,在整个十六层的电梯下降运行中没人进来,没人看到她乘过电梯。

    她在二楼出了电梯,悄悄地从楼梯走下去,楼梯门口通往大堂,在电梯的一侧。在她的来来往往中,她多次注意过了。此刻她停下脚步,不在他人的视线范围内。在大堂有关人员最后扫视周围之前,她就等待着时机,在不被人注意时离开。她决定没机会就不走,不冒任何风险,即使在那里一连站上两个小时也行。只消有人无意中瞥到她一眼,就可能在最没想到时带来出乎意料的后果,把她卷入灾难。

    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个设想很有利。那个登记访客去哪个公寓房间时使用的通告板在大堂的另一边,远离楼梯口。在履行其职责时,门卫会背对着她。然而,她得计算好时间,这样不至于在她出大门时恰恰被他快速转身看到。那样的话,他会想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堂入口过道很长,她要走过的距离可真不短。

    她起先进来时门卫正站在大街边,如果他还在那个位置,那就不可能避开他的注意。最好是有人来了,他跟着进来,正好背对着她。

    第一个来的人是个年轻男子。门卫跟进来了。“弗莱彻小姐。”年轻男子说。“拉金先生。”弗莱彻小姐迅即回答着走了上来。很可能是约会吃饭吧,她正等着他呢。他引人注目地手捧着一个插着兰花的云母花罐。

    一个来访者对玛德琳来说根本没用。登记他的到来只需一点点时间,门卫马上又没事了。

    又有三个人来了。两个男子和一个姑娘,来接他们的第四个人。玛德琳想走出去,没成功,因为她的勇气消失了,她只得再次退回来。门卫说出三个来客名字时语速非常之快。如果她尝试出去的话,才走到一半就会被发现的。

    但是,假如你等待的时间足够长,你最终会等到合适的来客群;假如你等待合适的天气,这天气最终会来的;假如你有足够的时间开一个保险箱,最终就能打开;假如你下足够的赌注,你的黑马最终会出来的。

    人们进进出出。甚至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也被一个陪同推进来了。显然她是住客,所以无需登记。

    最后,她终于成功了。一群人进来了,是个团队。实际上也只不过五六个人而已,但他们似乎让大堂里充满了嘈杂的声音,他们到处走来走去,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他们都是年轻人,十八九岁或二十多岁,显然都是应邀参加某个晚宴,或者生日派对,或者订婚派对,所以大多数男孩都带了包裹好的礼物。

    门卫被他们围裹其中,看不见了。玛德琳镇静自若,无需表明身份,走下楼梯,轻松地走过大堂,毫无匆忙的举动。

    正当她跨出大门时,她听到门卫在指示那群人:“每个人注意, 17-A。”她脊椎里闪过一阵颤抖。他们的派对就在躺着尸体的房间楼下举行。

    她很理智,不在大楼前徘徊了,她要找一辆出租车。她轻快地走着,低首前行,减少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她走到最近的大街拐角,在那里想方设法地叫到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除非有个霉运之星高悬我头顶之上,”她告诉自己,“否则没一个人见我进出过那幢大楼。”她有点迷信似的,把中指交叉在食指上,保持着这种方式。

    她回家后首先喝了杯酒,尝试使自己镇定。她曾经鄙视德尔喝酒,但这倒不失为一种疗法。

    在目睹刚刚那一幕之后,她无法安心坐在桌旁吃喝。她不断地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漫无目的,有时她紧闭双眼,有时手托下巴,仿佛犯了牙疼病似的。她确实有牙疼,疼在她的良心上。

    这可不是仅仅看到了一具死尸————甚至是一个朋友的死尸————她知道这一点。此事的影响慢慢地来临了,但一旦开始,就不会终止了。

    是我杀死了她。肯定是我杀死了她,仿佛就是我把她的脑袋摁在浴水里,而不是那个男子。他只是个杀人工具,而我是教唆犯。这次死亡应该归咎于我。

    这就是我如何把自己从斯塔尔死亡的负担中解脱出来的。通过要了另一个人的命的方式,一个更可怕的谋杀。这是一场真正的谋杀,这就是我所实现的事,这就是我为自己做的事。

    大约十点钟————她没有注意真正的时间,只是大约十点钟————她又喝了一杯。然后她决然地拿走酒瓶,把酒杯倒放在桌上。这对她太糟糕了,她正在经历这类情感危机。它放大了影响,模糊了影响,使她无法合乎逻辑地思考,让她陷入了不现实的忧郁之中。它只会有助于生理上的震惊,就如目睹了德尔的尸体时那样,但不是精神和形而上意义的悲痛。

    第二杯酒并无好处,但至少她最终停止走动了,坐了下来。她能觉察出自己是在逐渐积累内疚情绪,并陷入另一个内疚情结之中,就像她在斯塔尔死后所经历过的那样。只是这次预示着更为糟糕的后果。

    德尔不是好人,这世界不会怀念她,玛德琳告诉自己。但我没有权利去杀死她,不应该由我去审判她,玛德琳回答了自己。

    这情形原本很可能持续整夜,激烈程度会越来越高,节奏会越来越快。但突然发生了一个转向,一下子终止了这种情形,不仅如此,这个转向还彻底把此情形从她的思维体系中清除出去了。

    门铃响了,她走过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两个男子。

    “您是玛德琳·查默斯小姐吗?”一个人问道,礼貌地举手碰触帽檐敬了个礼。

    一个身高一般,另一个稍高点,身体都很强壮。他们两个都是那种类型的人,你看了他们一眼之后,一会儿你就说不出他们的长相了。也许,这是一种职业性的难以辨认的状况,你或许会这么说。

    “对,我就是。”她单调地说。

    “我们想和您谈谈。可以进去说吗?”

    “现在不行,”她很不情愿地回答,同时头转向一边,“我很累,现在无法见任何人。”

    “恐怕,您还必须得听我们的,查默斯小姐,”他说着,还是那么彬彬有礼,但增加了点干脆的意味,“警方公务。”他出示了证件。

    这么快!这想法在她心里一闪而过。不到三小时前的事————就已经找到她了!

    但糟糕的是,在她闪身一旁,让他们进来时,她能感觉到自己脸色苍白。这种苍白是身体反应,就像皮肤一抽一紧一样,不由自主。

    他们也看到了,他们一定看到了,那很不好。

    她坐在沙发中间的位置。身材高点的那人坐在沙发尽头,脸对着她。另一人搬过一个椅子,斜对着她坐下了。他们形成了一个大致的小三角,显得有点私密,只是,她并未感到舒适。

    谈话立即开始了,以随意的方式,但立即切入话题,没有开场寒暄,也毫无松懈,每个问题都问得礼貌周到,毫无瑕疵,比起通常的舞厅聊天或餐桌闲话更为礼貌。

    “您认识一位叫阿德莱德·尼尔森的人吗?”

    “是的。”

    “您对她了解多少?”

    已经下了第一个圈套了,才问了两个问题而已。

    “很难确切地说这种事情。”她没正面回答。

    “是啊。你对她很了解还是不了解?”

    “了解得很一般。”

    现在要当心每一步,她不断警告自己,当心每一步,说错一个字你就被套进去,勒住脖子,这两个男人都是专家。

    “您认识她多久了?”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九月份。”

    “大约两个半月,没错吧?”

    “大约两个半月,没错。”

    “您去过她的公寓房间吗?”

    “是的,好多次了。”

    “您会说是频繁地去还是难得去?”

    那个门卫曾经见我一直来来去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问过他了。假如我说难得去,而他回答的却是相反,那可怎么办?

    “开始时去得很多,以后就逐渐少了。”事实也是如此。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您去得少了?你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淡一点了吗?”

    “不,不,”她谨慎思考后说,“那不是有意为之。这是常有之事,在人际,人际”————她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关系中。”

    “您第一次是怎么认识尼尔森小姐的?”

    “我拜访了她。”她就给他们谈了她写作歌词的灵感之事,“音乐出版商没个好的。我想如果我能和一位歌手配合的话,或许能搞点名堂出来。”

    “她相信您的话吗?这是您不得不经常去看她的原因吗?”

    在这一点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在德尔和她之间制造嫌隙?

    “根本不是。你瞧,她好意让我使用她的钢琴。我自己没有钢琴可作曲。”

    “那么,您去时她总是在家吗?”

    钥匙!她惊慌地想到,谈到钥匙问题了!我的天哪,我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脸上又掠过一阵似有牵连的煞白。其中一个男子伸出手来,扶了一会儿她的手臂,让她镇静下来。那可不是鼓励的举动,也不是友好的举动,那只是镇静她而已。就像你想要某人保持状态一样。

    就撒个谎反倒是最安全的,尽管有风险,那就是她的话和门卫的话相反。但她不能让他们把她一人“放在”德尔的房间里。那样的话,天知道还会突然冒出什么危险来。

    “总是如此。必定无疑。你要知道,我从来不会忘记事先打个电话给她,确定她在家。如果没人接电话,我就不去了。”

    “那就引出另外一个问题,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他们现在接近关键点了,她提醒自己,等等吧。

    “让我想想,今天是星期一,我最后一次去那里是一星期之前的星期五吧。”

    “您今天没去过吗?”

    “没有。”

    “您今天任何时间都没去过吗?”

    “没有。”

    注意,他们是如何紧追不舍的?她对自己说,这可真是一层危险的薄冰啊,这是他们第一次让我重复我的否认。

    “你们两人在电话上聊过吗?”

    糟糕的问题。旅馆总机保留了打进来的电话,如果有人接听的话,是吧?很可能没有,但某一个总机小姐或许还记得有个女人给她打过电话,德尔的嗓音极其激动,足以引起注意。

    她不想把这个联想引导到离她的底线一步之遥的地步,那样太危险了,保持底线会更加安全。她决定冒险撒谎撒个彻底,他们无法证明那是德尔打来的,他们当然不可能已经窃听了,因为德尔那时还活着,她的电话还不是警方的窃听对象呢。

    “没有。”

    个子高点的人说话了,就像一只保持致命沉默的巨虎,张开四个爪子猛扑在猎物上一样:“五点左右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谁,大约今天下午吧?”

    每说一个字,我就陷入更深一点,她心想,不由得恐惧了。他们怎么会发现的?或者他们还不清楚,只是毫无根据的瞎猜而已?无论如何,她得坚持她的谎言,她现在已经无法摆脱了。她绝望地瞎猜了一番,美发师?他们会核查。亲戚?他们会核查。医生办公室的护士?我从不看医生。

    “一个常常去同一个教堂的女士,几年前了。她失去了女儿,那时我对她很好,自那时起她一直没忘,今天是祭日,她是巴特利特太太。”你还能找出比这更可信的理由吗?她心想。

    他们没在这点上追问下去。奇怪,她对自己说。有时明明没什么疑点,他们却追查,追查,一再追查。可是,有时明明有什么疑点,就等待追查了,他们反倒错过了。或许,他们毕竟只是人,如此害怕他们也太愚蠢了。

    “您是否见到过尼尔森小姐的任何其他朋友吗?”

    “没有,一个都没见过。”

    “她和您谈起过他们吗?”

    “没有。她的嘴巴特别紧。”

    他们要在那里寻找什么呢,她猜想道,难道是德尔对其中一个男人心生嫉妒吗?

    “您有没有听到她和她朋友通电话?”

    “有一两次电话铃响,可我没注意。音乐声盖过了她的电话交谈声。”

    “她给您看过她的东西吗?”

    “她有一次给我看过一件皮毛衣服,还有几件珠宝首饰。”

    “您想过谁给她的吗?”

    “那不关我什么事。”她虔诚地说。

    “等等,难道您不希望您拥有这些东西,不希望它们都属于您?”那个“老虎”诡诈地问道。

    她跳起来,激怒了,然后猛然坐下,忿怒不已。“你在暗示什么?”她忿怒地声音嘶哑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我想要这些东西?我偷了这些东西?我的衣柜在那里,走过去查查吧,你自己去看一下。”

    让她感到既惊愕又忿怒的是,他居然听了她的话就起身去查看了。

    他回来时,不理睬她对他怒气冲冲的脸色,无动于衷地对他的同伴说,“里面没有一件皮毛衣服。”

    但是,一旦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她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么做。他并未真的指望在那里发现什么,那只是一个心理小把戏,只要可能,就故意引她争吵,暗中破坏她的自信心,使她处于防御地位。

    此时,她觉得似乎他们的询问会一直进行下去。她开始感到心理压力了,尤其是她还在发现尸体时的震惊中尚未平复,他们就这么快找来了,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还没有如她原本想象的那样安然度过这一关。在一方面,没有从一开始就问到底德尔发生了什么事,这原本是处于她这种境地的人的正常反应。是什么没让她这么做,很可能是她已经知道凶杀的内疚感,还有担心如果她问的话,这种内疚感会以某种方式泄露出来。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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