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生契阔

    江流醒来是因为听见了一阵婴儿的笑声，咯吱咯吱的，空灵回荡，颇有几分诡异。

    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他的牙不由又长了几分，内心深处一股强烈的渴望呼之欲出。可是那人是柳枝，她以血肉哺育孩子没有错，自己又怎么可以……

    “别别别！”女孩连忙拦住他，“虽说是赝品，好歹也是康熙年间的，值点钱，砸了多可惜啊！这样吧，我给你三万块。”

    “如此奇耻大辱，本王饶你一条贱命，已经算对得起这几个月夫妻恩情！”

    店主总是不在，店子通常傍晚才开，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女孩看着。来光顾的如果是脸皮薄的年轻人，看到卖这些东西的是个小女孩，难免扭捏害羞。如果碰上龌龊大叔或者隔壁酒吧喝醉酒想要闹事的，一走进店里，闻着旁边貔貅金熏炉里燃的香，神使鬼差的便也掏出钱买一大堆东西，然后晕乎乎乐滋滋的走了。

    于是那么多年，他始终默默守护着她，跟着她举家迁移，家境破败之后，又跟着她四处流浪，她爱上贤王做王妃，他便参军入伍做将军。田间私塾、乡野庙堂，他始终跟随着她的脚步。如今既然要走，他自然也不会扔下她……

    女孩轻叹一口气慢慢摇头：“可惜可惜……”

    “人家那是喜欢你，我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啊，有空多出去逛逛，谈谈恋爱，看看电影，不要总坐在电脑前面。”

    桃源市，以前也叫桃园市，因为所处要塞之地自古是兵家战场，有好几个万人坑。为平怨气，遍栽桃树辟邪，可是各种非人还是喜欢往这里聚集。反而每年三月桃花盛开，满城落英缤纷，为桃源市带来了可观的旅游收入。

    当今左贤王赵病，右宰辅蔡问，二人功勋卓绝，权倾朝野，互相敌对，互相制衡。宋真宗一直惧怕这个深得民心的皇叔与他争夺皇位，在宠臣蔡问挑拨诬陷之下，削夺兵权，再三打压。

    女孩又拿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套上递给他。

    周遭乱哄哄一片，江流手里紧握着那枚铜钱，眼前赵病悲痛和悔恨的脸逐渐变得模糊，隐约听谁喊了一声，蔡问的尸体不见了，他腿一软重重倒在地上，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什么？”

    年轻男子羞愧欲死，整张脸涨得通红。

    江流一时头脑有些发昏，却还算镇定的开始环顾周围。几人环抱的粗大柱子，墙上镶嵌满了各色的宝石和夜明珠，天顶上是栩栩如生的壁画，而正中央的巨大水晶棺告诉了他，这里不是阎王殿，而是一座陵寝。

    “蔡问，你以为靠着一个被本王休掉的女人就可以做挡箭牌安全离开？”

    江流沉默了一会，转移话题道：“爱芽妇产科医院出了点问题，我明天要去看一下。”

    “我一点都不困。”

    凌晨三点，市中心一条沿河的路边，仍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里是著名的酒吧街，就算深夜来往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街的最尾端，有一家小店。和旁边装修风格或奢华、或奇特、或个性，以招揽顾客的酒吧不同，就是很简单的在门边立了一个灯箱，写着“成人用品商店”，上面挂了个红色招牌“脱骨香”。

    这墓里处处透着古怪，江流呆站在那里，一阵茫然。怀里孩子还在哭闹，挣脱他的手臂又爬到棺材里去，突然就着柳枝脖子上的剑伤吸起血来。江流大惊，连忙去抱她起来，没想到她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抱着柳枝不肯放。

    狼人、吸血鬼、僵尸、半兽人还有世人常说的妖怪、或是身怀异能者，统称非人，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和生活圈子，例如桃源市的百里街，就是著名的暗世界之一。

    却没想到此时小婴孩抱着柳枝咿咿呀呀的一个人玩得起劲，竟好奇的伸手把她嘴里的珠子取了出来。

    “刷卡还是现金？”

    江流摇头，赵病不懂，柳枝只是个简单平凡的女子，不懂这些朝野争斗，更不懂他的隐忍和大义为先。正是因为全心的信任和托付，所以他说什么，便真的以为是了，哪里体会得到那些狠心的举动和话语背后的用心良苦。

    未等他从惊恐中回过神，另一个东西蹭到了他脚边。他一惊，反射性的差点没一脚踢飞。看清了却发现那竟是一个在地上爬动的婴孩，一面咯吱咯吱笑着，一面咿咿呀呀的仿佛在和他说话。

    “恩，老爸晚安。”小司伸长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亲，蹦蹦跳跳回楼上房间睡去了。

    女孩这才抬起头来，挑挑眉毛：“你要新鲜的还是过期的，新鲜的八百，过期的两百，特殊血型另加钱。每袋200cc，一次买上十袋打九五折，二十袋打九折。”

    脚步微微有些踉跄，走到二人跟前，见赵病抱着柳枝，早已没有平时一贯高贵慵懒，指点江山的姿态。那双深邃的眼慢慢模糊，却始终紧咬着牙没有掉下泪来。

    男人说着就要把瓶子往地上砸。

    男子打开麻袋，里面装着一个瓷瓶。

    蔡问心头一凉，当年他派人暗杀，赵病就曾为救柳枝，身中数箭。他是认定了这个女人对赵病很重要，这才用来做要挟。可是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戴绿帽子，当时正是他们斗得僵持不下之时，赵病休了柳枝不说，还连撤江流两级，调了他去守边关。但赵病一向狡猾，蔡问也一时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因为怕柳枝遇到危险，而故意做样子给他看。

    大手一挥，百余把弓箭整齐划一对准了他，蔡问的眼中这时才闪过一丝惊慌。

    “你好先生，我们这有各类进口的欧美日韩成人用品，最新到货的有情趣跳蛋、趣味口塞、充气娃娃，你想要点什么……”

    他低头温柔的看着女儿，眼睛一如露水洗过的秋夜星辰。

    江流白天在一家医院做外科医生，晚上的职业是死化妆师。因为自己身受其苦，不想见同类靠伤人吸血为生，便开了脱骨香，表面上是成人用品商店，实际上贩卖血浆，兼做古董生意，同时还出售脱骨香。

    “不、不是……妙嫣介绍我来的，说这里可以拿到货。”

    江小司打开袋子一看，沮丧的嘟起嘴：“怎么又那么多O型血啊，我不要再喝了，腻死了，大部分还是过期的。老爸，好几种血型都缺货。”

    新僵尸刚从墓里爬出来想要重新融入社会，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容易啊，稍有作奸犯科，谋血害命，就有一大堆同样隐匿在都市里的修道者和执法者等着收拾和追捕。

    柳枝慌了，怎么可能，江流他……

    女孩接过来细细打量，这是一个缠枝莲龙耳瓶，釉色丰富、莹润典雅、透明度强，在灯光反射下尤为好看。

    “俺不是来买东西的，俺是来卖东西的，听说你们这里收这个？”

    江流黯然的呆立了几秒，把柳枝的披肩拉高，盖住了她的脸。

    未待江小司开口介绍店里商品，他就嘭的一下把袋子放在了柜台上。

    于是男人接过钱塞进麻袋里，兴高采烈的奔商场购物去了。

    “有过期的你要不要？”

    暗世界有许多地下血庄，但是卖脱骨香的却只有一家。因为是江流自己研制出来的，听起来有点像媚药，但其实是治疗被非人咬伤的药物。

    吐出一直含在口里的东西，是一颗通体透亮的珠子。感觉浑身痒痒的，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生长，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层白毛，像发霉了一样。

    “不要。”江小司嘟着嘴巴，“那我今天要吃牛排。”

    想到这些，江流轻叹口气：“小司。”

    “好，我去做。”江流脱下外套，围上围裙，迅速变身温柔顾家男人。

    没有人不认识她，柳枝，一个飞上枝头变成贤王妃，几个月不到又因和属下私通被休掉，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笑谈的普通乡野女子。如今蔡问居然把她抓来做最后的挡箭牌威胁贤王，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可是看着柳枝大着的肚子，还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想随柳枝而去，黄泉路上也守护着她，却没想到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只是，还有柳枝的孩子要照顾。那就活吧，不论以什么形态什么方式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不用，你看店，我到时过去一趟，正好有一个死婴让帮忙化妆。”

    “今天晚饭吃的什么？”

    柳枝望着始终看都不看她一眼的赵病泪落如雨：“王爷，我从没求过你，也没想过拖累你，可就算是为了肚里的孩子……”

    柳枝凄苦一笑：“赵病，这么久以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

    眉间一缕恨色，让蔡问心又凉了半截，恐惧和疑虑更重。

    这千年弹指一挥间便过去了，若不是有小司在，他便真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之前他没有能保护好柳枝，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守护好小司，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柳枝低眉一笑，手轻抚自己的肚子。

    “总之，我一定要找个RH血型的男朋友！老爸，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个新妈妈啊，娘亲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蔡问逐渐大权独揽，到处排除异己。派人几度暗杀赵病，以为其身死，这才放心发难，谋夺皇位。却没想到登基没两日，赵病突然出现，陷他于四面楚歌的境地。若不是他先有准备，抓了柳枝，怕早已横尸当场。他们一世相争，他一贯小心谨慎，却没想到最后被他已死的假象冲昏头脑，棋差一着。

    屁股刚坐热，一个身穿红马褂，脚踏破烂鞋，脑后还留了条大辫子的男人又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店里，手里还拎了个大大的麻布口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清穿电视剧。

    “反正教的都会，听着无聊还不如睡觉。”

    那咯吱咯吱的笑声近了，仿佛就在脚下，然后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向他，他觉得身体摇晃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撞击，头有刹那间的晕眩，他就狠狠的向地上倒下去。

    说着进了里屋，取了一个大袋子装好了提给他。

    面前的男子容貌俊雅，淡然微笑的神情，虽然清澈却深不见底，自有一股冷然坚毅。一身黑色风衣，显得身材修长挺拔，沉稳中又有一股内敛的洒脱，正是当初死而复生的江流。

    “欢迎下次光临。”女孩继续坐下开始玩电脑。

    赵病显得对柳枝的哭求无动于衷，冷道：“蔡问，你今天插翅也难逃！”

    “傻女人，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怀疑我做的决定，都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我怎么会弃你于不顾呢……”

    蔡问睥睨众人，一贯奸猾狠厉的眼里此刻满是不甘与愤恨。

    “柳枝……”他轻唤一声，似是想把她从长眠中叫醒，又似乎怕吵到她。

    被蔡问挟持的女子，白衣缟素，简单的发髻凌乱的偏向一边，苍白秀美的脸上泪迹斑斑，身子微微颤抖着。

    冰冷不屑的声音，叫在场的人都不由打了个冷战。

    突然又忆起贤王，不知道如今离他们身死过了多少年，天顶的壁画看上去还是有一些陈旧了。贤王不知道还在不在世，如果不在了，为什么不和柳枝葬在一起，却又将自己尸身做成陶俑，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那婴孩见他恢复成本来清朗俊雅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来抓他脸，江流也低头亲了亲她的小手。

    “无聊的话就别去了吧。”

    “胎质粗松、画工板滞，是个赝品。”

    “上课无聊，可是学校还是挺有趣的，还有月依可以陪我玩，我不想每天一个人闷在家里。”

    江流听到她的话心头一痛，紧握双拳。此刻他正混迹于禁军之中，以不为人察觉的速度慢慢向蔡问身后靠近，想一举偷袭，救下柳枝。

    “你们的事，江将军早已老实跟本王说了，你不用再狡辩！”

    “什么！”男人气得鞭子都快翘起来，抱着瓶子左看右看，似乎是和当初那个不太一样了。

    “我把他赶走了，每天跟在屁股后面很烦人啊。”

    再看了看地上那一堆陶土碎片，惊讶的发现之前自己竟是被做成了陶俑，驻守在棺材旁边。这座地下宫殿的规模显然相当巨大，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有如白昼。主室的布局十分简单，只有自己这座陶俑和正中央的水晶棺，地上画满了奇怪的符号。

    江流摇头无奈的笑：“智力还不是始终停留在十多岁，这些年有过长进么？”

    “你老师都打电话来跟我说过几次了，说你上课老打瞌睡。”

    “小司，还在打游戏？困了么，明天还要上课，你先去睡吧。”

    千年以后。

    此刻，脱骨香的店门再一次被人推开，门口挂的风铃响了一阵，格外悦耳动听。来人忍不住抬头看，白白的，一根根一片片，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到有些像挂了一串骨头，心里不由恶寒一阵。

    江流知道她饿了，柳枝死而未腐，肉身仍如正常人一样鲜活粉|嫩，她出世的这段日子，没有奶水哺育，定都是靠着吸食柳枝的鲜血而活。

    江流突然很想落泪，伸出的手却终究停在半空。那婴孩顺着他的腿往上爬，力气相当之大，很快便爬进了棺材里，亲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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