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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思想与此下中国学术思想之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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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圣人。使孔子来端茶,亦无以胜此童子,是不啻谓十室之邑之忠信,皆已是孔子。孔子纵博学,亦无以逾乎十室之邑之忠信。则岂不诚是“归而求之有余师”,更何待于“学不厌”与“教不倦”而终生以之,不知老之将至乎!然则“尊德性”之后,断断不能不继之以“道问学”。为学必先“博文”而后知“约礼”,不能谓仅“约礼”,不必从事于“博文”。惟颜子好学,能道出孔子“博文约礼”之教法。故孔子亦以“克己复礼”告颜子。“礼”易知,“己”不易知。苟非博文,则童子端茶,即已是彼之约礼,但更从何处懂得有“己”之当“克”?“尊德性”属行,是约礼。“道问学”属知,是博文。不博文,无以知性尽性,更从何处去约礼?

    至于清儒义理、考据,汉 宋之争,更属粗疏。只知“道问学”,不知“尊德性”。纵谓宋儒考据有差,亦不能谓其所讲一切义理俱无当。象山有言:“纵不识一字,亦将还我堂堂地做个人。”十室之邑之忠信,固不能如孔子之好学;然不得因其不学,即斥其不忠不信。童子端茶,仅凭一心,不烦更有训诂考据。戴东原讥当时人为学,尽是“抬轿子”,不是“坐轿子”。其实东原亦何尝真坐进轿子?从另一观点言,童子端茶,反而是一面抬轿,一面即已是自己坐进轿子了。清儒尽教人如何读书,却不教人如何做人。仅求博文,不知约礼。孟 荀、朱 陆,在读书方面,一字一句,考据训诂,或不如清儒精密。但他们都懂得“吃紧为人”,懂得着重在做人上用心。清儒只讨论读书问题,如何当得上汉儒之所谓“通经致用”?清儒最多是仅“通经”,而不能“致用”。亦幸值乾 嘉盛世,故能各自埋头做一读书人。道 咸以下,天下乱了。一部《孝经》,挡不住一群黄巾贼;一部《皇清经解正续编》,亦何尝于近代中国国运,尽了几分责任?

    孔子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清代乾 嘉以下诸儒,毕生孜孜矻矻,论其为学工夫,亦是既忠且信。除却其著书成学不论,即论其平常为人,亦不能说他们不忠无信。只是他们学非所学。人之天生本质,依孔子言,大家还是和孔子一般。乾 嘉以下诸儒亦如此。只清儒所群相从事之所谓汉学,应与孔子所好之学有不同,并亦与孟 荀、朱 陆所好之学有不同。同为学孔子,而其学之蕲向与途径则有别。因此乃有所谓先秦儒、汉儒、魏晋 南北朝 隋 唐儒、宋 元 明儒、清儒诸分歧。然而或多或少或远或近,要而论之,亦同为学孔子。故我们不能不说孔子思想之与儒家学术,乃为中国学术思想一主干。中国历史人物,亦可谓大致尽由孔子思想与儒家学术所陶铸。因此,中国文化传统,亦可谓尽由孔子思想为中心而演成。除却孔子思想,将无由有中国人与中国文化。

    四

    今试再要约言之。人之主要成分,大要不出两端:

    一为其天生本质,此属“性”。孝弟、忠信,凡属人,大都相似。

    一为其后天之“学”与“习”。则可以因地、因时、因于外面环境种种不同,而各有传统,各有需要,而互不相一,乃至于相远。

    中国文化之重点,在其重视人性,尤在其重视人性之善良部分,而继之以后天之学,以求尽量发挥其先天之性之善良部分而求至乎其极;务求本于“性”以为“学”,即本于“学”以尽其“性”。故中国人传统论学问,论德性,尤重于“天人合一”。德性原于先天,然贵能致力于后天之学问,以期其畅遂发展。学问起于后天,然贵能一本之先天之德性,以求其圆满归宿。

    继自今,世界棣通,人类文化当日趋于大同,始可有长治久安之和平。然人性之同同于天,世界各大宗教,上帝创世,由于原始罪恶而人类降生,以及灵魂回归天堂诸说,此等皆尚待科学证明。只有孔子言“性相近,习相远”,人生本质“忠信”相似,此可以证之己,证之人,证之古今中外,而未易持异论。至于自然科学之日新月异,层出累进而不穷,亦未必尽属进步。苟若违于人性,则种种技能术艺,适足增人之不安,滋人之苦痛。今日世界种种问题,多由此而起。当知因于人生需要而创造科学,其事易。因于科学开新而求改进人类,其事难。故“道问学”之与“尊德性”,其事相因。一切自然科学,仍是一种明性、尽性之学。人类亦从自然生,仍在自然中,岂能违“性”以成“学”?

    又近代社会种种演变,已逐渐激成两大潮流。一曰“个人主义”,一曰“集体主义”。而莫不从功利观点起步。所争各为财富,而所失则在人性。人性无不好群居共处,既不愿一味封闭自我,摆脱大群;亦不愿专为供奉大群,牺牲自我。孔子所主张之仁道,即为求人、我各得,群、己两遂。此始合于忠信、孝弟之天生本质。遥想全世界人类内心之所终极想望,亦并无以逾此。但为现世界种种束缚,种种纷扰:有民族之各别,有国家之各别,有历史传统之各别,有种种利害得失之复杂形势,与夫种种思想理论之交错纠结;而陷人于莫适所守、莫知所从之困恼。欲解决此等问题,则有赖于孔子之所谓“学”。“学不厌”,当永久向此学;“教不倦”,亦当永久向此教。惟此乃为大仁大智,可以导人于大道。故人必“忠信”以为质,必“仁智”以为极。人类一切问题,则必当从人类自身内心之忠信、仁智求解决。忠信本于先天,仁智成于后天。必两者合一,乃可为人类永久向前指点出一条唯一的出路。

    人类今日种种现象,已非远在二千五百年前孔子之所知。因此亦不复能即凭二千五百年前孔子当时之所学,解决当前人类之诸问题。然断不能谓当前人类,已非二千五百年前孔子当时之人类。“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孔子时如此,今日人类如此,更复两千五百年后,人类当亦如此。认定了“人性”,知加以尊重,乃始可以言“学”。由“尊德性”而继之以“道问学”,只此是一条唯一不变之大道。一切谋财害命之奇技淫巧,皆所当禁。一切背情伤义之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亦所当绝。一切大思想、大理论、大发明、大创造,莫要跑得过快过远,先要照顾着十室之邑、愚夫愚妇、人所同然之“忠信”本质。惟此乃是人之所以为人之基本。

    所不幸者,乃是此辈十室之邑之忠信,乃有不克在此复杂世界中争存自立之权利与能力。一旦此基层垮了,上面建筑亦必随而垮。人类真正的学问要求乃在此:如何使人类相近的天生本质,孝弟、忠信,历世弥新,永不变坏,永不消失?尤其如何在当前世界权利争存愈演愈烈之形势下,如何能保存与发皇此“忠信”?此中乃有大技巧,大术数。中国古人言“不学无术”。此等救世救人之大技巧、大术数,乃必由一套大学问中来。有此一套大学问,乃为人类中之大智大仁,亦即是人类中之大圣。孔子教人“学不厌而教不倦”,即由此为学,亦由此为教。故孔子之所学所教,一面说,已是两千五百年前一番陈旧过去之事;一面说,还是现在我们面前一番崭新方兴之事。

    孔子思想,实在太伟大了,要研究此,不仅在《论语》,并在先秦以下直至晚清两千五百年来的全部思想史上;并在我们当前现实,一切人、一切事之种种实际问题上。我在此单独提出《论语》里一章所言,请大家注意。只要大家由此生起一番好学心,则孔子即在我眼前,即在我心中。

    有为者亦若是,请大家努力吧!

    (原题《孔子思想与中国文化》,一九七三年台北 孔孟学会讲。载于一九七三年八月《孔孟月刊》十一卷十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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