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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白头峰下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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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既以血缘为由拒孤于门外,便当知晓有些事情并非可以轻易斩断的。离了瞿家、出了步虚谷便忘记了自己从何处来、又站在谁家的江山之上了吗?”

    少女笑起来,笑过之后神色又比先前更加肆意难驯了。

    “这白头峰不归天成管辖,你便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也无权命令我、更不能对我这般说话!”

    说罢,她一个翻身利落从那石崖上跃下。

    她本欲直接逐客的,可瞥见男子怀中那脸色青白的女子,不由得还是多说了一句。

    “来人,给她取个新添好的手炉,再带下山去吧。莫要再来烦我。”

    几名披着熊皮的汉子从隐蔽处走出来、正要上前,一声清脆悠长的撞击声在雪夜里荡开来。

    少女的身影顿住、随即转过头去,竟看到那男子缓缓俯身跪在雪地中、郑重行礼道。

    “还请姑娘救救她。”

    少女的目光随即落在对方手中的铜碗上,飞扬的两撇眉毛皱了皱。

    “无皿法师是你什么人?”

    “是我师父。”

    少女面上先是一愣,随即浮上一层疑惑和不信。

    “一空是个僧人,你又是什么身份?竟敢当面撒谎、欺瞒于我?!”

    那雪地中的男子神色未变,淡淡道。

    “一空法师是我师兄。”

    “我倒是从未听说,无皿还收过第二个徒弟。”

    “你这般年纪,没听说过的事情应当还有很多。”

    “你......!”

    少女显然有些生气了,呼地一下站起来,转身七八步便消失在石崖旁,只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歪七扭八的脚印。那些熊袄狐裘的汉子也顷刻间消失不见,风雪中四下茫茫一片,只剩下呼啸的北风愈吹愈烈。

    一身素衣的男子没有起身离开,他将身前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试图将身上仅存的一点温暖传到她身上。可不论他如何努力,那具身体还是渐渐冷去。

    他一遍又一遍地拂去她头上的雪花,视线始终望向那石崖之下。

    就在他以为风雪就快要将那行足迹掩埋之时,那红色的身影又急匆匆地出现在了雪雾之中。

    “算你命好。带上她跟我过来吧。”

    ****** ****** ******

    若说平头峰的山脚只有白色,那山顶石崖之上便只有漆黑的岩石和灰蒙蒙的天际线。

    风从山口呼啸而过,将落雪吹得四散。

    风雪似乎小了些,窄而陡峭的黑色石阶上,红衣少女在前一言不发地走着,许久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身后的男子。

    “你是无皿的弟子,她又是何人?”

    男子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向一旁小辇上的女子,淡淡道。

    “她是我的妻。”

    他依旧是那张脸,可神情却同方才在风雪中狠戾怒斥的模样判若两人。

    原来他平静下来是这番模样,眉眼的线条柔和流畅,好似那些神庙中供奉的神像。他若方才也是这般神情,她想必也不会怀疑他是无皿的弟子。

    少女掸了掸辫子上的雪花,招呼那抬辇的汉子们先行一步,免得那辇上的人受不住这风口的寒意。

    男子不语,只沉默地跟在后面。

    少女瞧着那过于安静的背影,心中突然涌出些许好奇。

    “我见过来求药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女子看似柔弱却最是坚韧不屈,男子却少有似你这般果决坚定的。他们想的更多,总以为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更有智慧些,向来是不肯吃亏的,最终便只能两手空空而去。”

    前方的男子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半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

    “不知姑娘准备让我吃些什么亏呢?”

    少女冷哼一声。

    “现下倒是想起来问了?瞧你方才那般神气的样子,还以为多么孤傲不屈,转眼便就这么跟了来。不怕我是要骗你、有意害你、或者再寻些法子折辱你?”

    男子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抬头望向不远处小辇上的女子。

    “只要姑娘有心救她,便是骗我、害我、折辱我,又如何?”

    少女语塞,随即收敛了神色。

    “你现下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无皿的徒弟了。”

    她一跃三两步,跳到了男子身旁,抬手指向灰蒙蒙的远方。

    “你看那山峰如何?”

    他顺着少女指尖望去,雪雾缥缈间,隐约显出一座挺拔陡峭的孤峰,峰顶似是被齐齐截去、却高耸屹立,显得分外荒凉,正是那传说中的白头峰。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如实道。

    “鬼斧神工,非千百年难成也。”

    少女得意一笑,毫不掩饰脸上的飞扬之色。

    “那里本没有山峰,是我高祖开悟神术之时劈出来的。你是裘家后人,又是无皿的徒弟,悟性应当极高,方才那一番话来看,心性也是不凡,说不定用上几年也可开悟。只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少女说完,不再看他,快步向着石阶上而去。

    他最后再看一眼那轮廓时隐时现的孤峰,随即没有半点流连、沉默着离开。

    石阶的尽头是块石头平地。整个山头也只得这一块平地,平地上便也只得那一间石屋,石屋正中是座黑石头垒成的巨大火炉,炉膛内红光闪闪、热气腾腾,直将整间屋子烘烤得如盛夏一般。

    少女解下披风,穿过那一排排柔软翠绿的花草叶蔓,径直来到一方碧水玉池前。

    她咬破食指、轻轻放在那池水旁,不一会,一只灰白色的脑袋便顶着几朵铜钱草冒了出来。

    少女伸出手,那团白色便如有灵性般跳上她的手掌。

    是只浑身雪白、头上带角的蛙。

    男子盯着那只怪模怪样的蛙,许久才慢慢开口道。

    “这便是那千百人来求过的药么?”

    “这只是普通的高原雪蛙,它救不了你的心上人。”少女说完顿了顿,伸出手指轻轻捏住那只蛙的头,“能救她的是这个。”

    雪蛙的头被抬起,他这才注意到,那只蛙的喉咙上有一处半透明的囊袋,里面隐约涌动着暗红色的液体,看起来有几份诡异。

    “这是什么?”

    “瞿九黎的血。此血蕴含灵气,若遇死物,很快便会流失殆尽。所以,必须用活物承载。”

    “瞿九黎又是谁?”

    “她是神的传说在这片大地上的终结,也是涅泫王朝土崩瓦解的缘由。世间万物终是荣衰往复、阴阳相通的,绝处总能逢生,盛极必然衰落。人是如此,神明亦是如此。”少女手指轻轻搔着那蛙的肚子,那雪蛙便惬意地眯起眼来,“她的血对神血后人而言是洗髓蜕骨的剧毒,对普通人来说却是起死回生的灵药。过往百年间,她留下的血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如今,便只剩下这些。”

    男子清冷的眸子中一片了然。

    “说罢,你的条件。”

    “天成的皇帝果然是个玲珑心窍的妙人。今天这夜值得委实有些辛苦,早日同你交代完我也好回去补个眠。”

    少女笑了,她掌心那只娃竟也跟着咧了咧嘴,脖子下面的红色囊袋宝石一般亮晶晶的。

    “这血不多不少,刚好是两个人的分量。你若想救她,便要同她一起服下。”

    石室内只有片刻的安静,可她预想中的沉寂却并没有太久。

    “好。”

    少女有些惊讶。

    “你、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吗?”

    “我已厌倦了追寻那些因果与真相。何况即便寻到了,如今的结果又会有何不同?”

    他说得没错,不仅没错而且通透。

    少女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莫说我没有提前告诉你。蜕骨洗髓,九死一生。即便侥幸活下来,你与任何女子所得子嗣也将必定夭折,此生都将不能延续血脉。”

    “如此而已?”

    少女停顿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如此而已。”

    男子那张有些淡漠的脸上,突然便显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笑意。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对方那一瞬间的表情,只觉得这一室的花草在此刻才得了春风、焕发出无限的生机来。

    “如此甚好。”

    ****** ****** ******

    天光时分,风雪渐渐停了。

    方才升起的日头爬上孤耸于天际之下的峰顶,勾出炽热金黄的一片。连日大雪将天空洗成蓝紫色,不远处的绝壁之上,一座山城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而明媚。

    这座横亘于秘古山口、安眠于纳加湖臂弯之中的古老城池,正是暄城。坐拥天堑,四季汲风,坚如磐石,牢不可摧,就如同这高原之上的黎明一般亘古不变。

    石头城最东方的石崖之上,少女坐在石屋前、仍托着腮对着那只的雪蛙发呆。雪蛙脖子下面空荡荡的,两只豆眼中也透着迷茫。

    当初祖母交代她等那个人的时候,她还以为她会因此而守一辈子的山呢。

    谁曾想,这一天竟然就这么突然到来、又在一眨眼间结束了。

    祖母说,天神血脉将会断于解甲之剑,可她到底也没瞧见什么剑,甚至连把带刃的匕首都没瞧见。

    祖母还说,时候到了,他自然会带着他的诉求亲自前来,到了那时便要一诺换一诺,绝不能妥协。可她还没说什么,那人便应了她的条件。

    她不懂那些预言,也不关心那些事。

    她只是有些感慨,那男子终于救了他的心上人,可他们能够相守的时日,是否也就只有即将到来的这一个黎明了呢?

    晨光终于洒满整个山顶,一株老松下依偎着一双人影。许是那朝阳太过刺目,男子睁开眼、缓缓站起身来。

    他赤着脚站在雪地中,鸦黑的长发散乱披在肩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就静静地立在那里,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有种别样的飘逸好看、仿佛下一瞬便要羽化登仙。

    “神仙?你是神仙吗?”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转过头去,瞧见两个矮墩墩的娃娃。

    女童稍矮些、气势却要高半头,上下打量他的样子像个大人。

    “他怎会是神仙,你瞧清楚没有?”

    男童不服,吸溜着鼻涕。

    “祠堂玄关那副画上就是这副模样的,那画上画的就是神仙。”

    “那才不是神仙,只是个活得久了点的普通人罢了。”女童说罢胖手往远方一指、语气是十足的肯定和骄傲,“那才是神仙。”

    许是有那片刻的无聊,男子微微侧目、顺着那女童所指望了过去。

    只见远方山间石阶转角处,正走出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耄耋老人。老者须发尽白、皱纹满面,一身粗布衣裳外套一件简单夹袄、作北地农户的打扮,根本就是平凡人的模样。

    他面上一顿、随即轻叹,正要调转视线,突然那转角处又走出另一人。

    那是一名看起来更老、更虚弱的老妇,肩上盖着块厚貉子毛,腰似乎都要被压弯了。

    行在前面的老者每走三步便回过头、将手递给老妇,老妇便颤巍巍地握住,随即跟上前来。

    那长长的百十来步石阶,他们便是那样一步步走过的。

    “那不是曾祖和曾祖母?你骗人!”

    男童一着急,鼻涕又流了出来,那女童瞧见了更是嫌弃。

    “谁骗你了?白头峰下是不能说谎的。阿娘说了,曾祖母生来是当神仙的命呢,就是因为舍不得曾祖,这才在人间留下来的。”

    “她若真是神仙,怎地没有见过她飞上天去?她若真会变幻御风,怎会没人见过?!”

    “没人见过,不代表没有过!”女童也急了眼,迫切地想要寻个第三人来说理,“你来评评看,我们到底谁说的对!”

    她气哼哼地叉着腰,有些不满地回过头去,却见那男子不知何时已回到那沉睡的女子身边,就靠在那株老松下的石头旁。

    “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只可惜,我也没见过神仙。”他的声音有些滞缓,像是方才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又要沉沉睡去一般,“可有一样你阿娘说得没错。世间人情最难长久,好事最难成双。凡人生来孤独,若神仙确如书中所写那般神通,或许是能携手到老的罢......”

    女童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信心对方是站在自己一边的。

    “听见了吗?他也认为我说的对呢。”

    男童根本是不服气的,嘟嘟囔囔道。

    “你才多大?没有灶台高的矮豆子,懂什么情啊爱啊的......”

    “我不小了。再有两月零四日,我便七岁了......”

    两个孩子争论不休,嗓门一个赛一个地高起来。

    松树下的男子长叹一声,将身旁的人揽入怀中。

    “原来孩子这般吵闹,你不喜欢也是对的......”

    说着说着,他便倚在那石头旁、轻轻合上了眼。

    两个小童争到一半、突然觉得四周安静,面面相觑后又齐齐凑上前来。可男子却再也没有睁开眼。

    他的面容十分平静,连那松枝梢头落下的积雪也没有惊扰到他。

    他终于没能再拂去女子发丝上的落雪。风吹落的雪花轻柔地落下,慢慢染白了他与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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