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和痛苦。这条河流的另一边是一片
冰冻的陆地,黑暗而荒凉,可怕的冰雹
和旋风永远不停地狂怒咆哮,打在坚硬
大地上的冰雹不但没有消融,反而堆积
成山,就像古代建筑留下来的断壁颓垣;
此外全是深深的积雪和冰场,一道海湾
宽如塞波尼斯大沼泽 〔30〕 ,夹在古老加修山 〔31〕
和达米亚达 〔32〕 之间,整个大军曾经在那儿
覆灭:焦干的空气灼烤刺痛,犹如朔风
砭骨,苦寒送上炉火的效果。革命党人
受到诅咒,定期全部被老当益壮、蹼脚
哈皮 〔33〕 般的复仇女神 〔34〕 带到那里:感受冰火
两极变换交替的痛苦滋味,感受那转换
更猛的极端刺激,从烈焰的火床再移到
冰天雪地中冻馁,他们舒服的天暖消散,
就像树桩钉在那里不能动弹,经过一轮
冰冻,只要时间周期一到,就会被仓促
送回火焰。他们在利西忘川的峡口之间
来来往往摆渡,他们的悲痛在加深增大,
因为每次渡过,他们就挣扎,希望触到
诱人的涌流,水沿如此之近,哪怕只有
小小的一滴,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哀,
就那么一小会儿,统统将被美美地遗忘;
但命蹇时乖,美杜莎 〔35〕 与戈耳戈 〔36〕 恐怖之徒
守卫着渡口,他们的跃跃欲试没有希望。
说起忘川之水本身,曾经逃过坦塔罗斯 〔37〕
那嘴唇,飞一般地躲过所有活口的品尝。
富有冒险精神的支支中队大队,就这样
迷迷茫茫凄凄惶惶转来转去地行军前进,
一个一个因惊骇而瑟瑟发抖,面色苍白,
惊呆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他们可悲的住地,
找不到安宁:他们穿过无数山谷,黑暗
而沉闷,经过许多悲伤之地,越过片片
冰天雪地,跨过一座座火烧火燎的峰顶,
无数沼泽湿地、天坑地洞、巨岩、湖泊,
以及死亡阴影:一个死亡的宇宙,上帝
用诅咒创造的邪恶世界,因为唯恶即善,
这里所有生命死亡,死亡幸存,大自然
反常地孕育所有怪异、所有变态的事情,
令人憎恶,难以言说,至今杜撰的寓言
望尘莫及,即使可怕的戈耳戈或海德拉 〔38〕 ,
或者客迈拉 〔39〕 制造的恐怖也相形见绌。
就在这个时候,上帝和人类的敌手撒旦,
怀揣罪大恶极的阴谋,心急如火,振翅
急速飞向地狱之门,尝试他的孤独旅程;
时而在左岸,时而又在右岸,他的飞翔
无处不到,时而水平飞行轻轻掠过深渊,
时而就像高空旅游,昂头飞向火焰苍穹。
仿佛远远看见海上的一支舰队挂在云端,
借助天国的赤道之风,要么是从孟加拉,
要么是从特拿德或者替道 〔40〕 诸岛远航驶近,
商人们从那些地方带来他们的各种香料:
他们追赶着贸易之路的潮涨潮汐,由经
宽阔的埃塞俄比亚海 〔41〕 驶向好望角,逆风
顶浪,常常夜夜航行,驶向遥远的南方。
魔王飞出去的距离似乎同样遥远:地狱
边界终于出现,他的高高飞翔到达可怕
深渊的顶部,就在三道三层大门的面前;
三层是黄铜,三层是铁,还有三层非常
坚硬,不能穿过的岩石,岩石周围布满
永远燃烧不尽的火环。那些大门的前边,
两侧分别坐着一个令人敬畏的魔体怪物;
一个从腰部以上来看似乎是美丽的妇女,
但下半身却长着一层层鳞片,又粗又肥
又硕大,恶臭肮脏,一条蛇,长着致命
螫针:一大群地狱猎犬缠绕在她的腰间,
狺狺的狂吠从来没有停止的时候,大大
咧开的一张张塞佩拉斯 〔42〕 似的怪嘴,发出
敲钟打铃一样令人心惊肉跳的隆隆轰鸣,
响声震耳:不过,如果他们的喧哗受到
任何的干扰,在他们愿意的时候,他们
就会爬进她的子宫,就像钻进藏身狗窝,
虽然看不见,但却仍然在不断咆哮嚎叫。
在把卡拉布里亚 〔43〕 与刺耳的特里纳克里亚 〔44〕
海岸彼此隔开的海里沐浴,愤怒的锡拉 〔45〕
远远不及这些猛犬来得恐怖:那位夜间
飞行的女魇,暗中受到召唤,由于婴儿
血腥味的诱惑,所以她就穿云破雾出现,
与拉普兰 〔46〕 的女巫共舞,痛苦之中的月亮
在她们的魔力面前,当时为之黯然失色,
那一幕同样难敌这群恶犬的丑恶。另外
一个怪物,如果可以被称作怪物,划归
任何一类都无可辨认,也许可以称之为
关节或者肢体,或者物体,它看似影子,
因为看似独一无二,它站着黑乎乎一团,
仿佛‘黑夜’,仿佛比复仇女神凶狠十倍,
如地狱一样可怕,挥舞一杆可怕的标枪;
他的头上所戴酷似一顶王冠。撒旦现在
近在咫尺,那个怪物从他的座位上急忙
迎上前去,当他迈出可怕的大步的时候,
地狱随之抖动。大胆的魔王也许对对方
感到惊奇,惊奇而不害怕;在他的面前,
除上帝和圣子,他目空一切,决不躲让,
于是带着轻蔑的神情,他抢先这样表白:
“你是何物,来自何处,该诅咒的怪物,
虽说狰狞可怕,但岂敢斜插过来,粗暴
挡在前面,阻拦我通往那边大门的前进
道路?我本来打算穿过那些大门,呼啸
而去,我心已决,不用问你同意不同意:
闪到一边去,不然你这地狱养的将自尝
愚蠢的滋味,接受挑战天庭精灵的教训。”
那位怪物满腔愤怒,对他这样反唇相讥:
“你就是那个背信弃义的天使,你是他,
首先打破天上的和平,不讲信义,直到
叛乱一刻,他洋洋得意地拉走三分之一
天堂的子孙,结成叛乱武装,共同起誓
反对至高无上的上帝,因此,他们和你
才被上帝驱逐,宣告有罪,判罚到这里,
在悲哀和痛苦之中打发没完没了的日子?
注定要进地狱,你还自视为天上的精灵,
竟敢在这里狂言挑衅,蔑视在此地实行
统治的本王,我是你的国王,你的君主,
这更令你怒不可遏?装疯卖傻的亡命徒,
展开你的翅膀,赶快飞回你受罚的地方,
免得我扬起蝎子鞭 〔47〕 驱赶逗留不去的逃犯,
或者,只要这支标枪一击,陌生的恐惧
就会攫住你,尝尝前所未有的剧痛。”
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徒这样说完之后,
如此的扬言和如此的威胁使那怪物变形,
可怕扩大十倍:未经核实的撒旦,站在
另外一边,他无比愤慨,气得七窍生烟,
如同一颗燃烧的彗星,点燃那挂在北极
天空中长长的巨大蛇夫座 〔48〕 ,从他的长长
头发的发梢末端,抖动落下瘟疫和战争。
双方势不两立,各自瞄准他的对手头部;
他们的双手将决定生死存亡,没有二次
打击的打算,双方疾首蹙额,如此这般
投桃报李,就像当两片铅色黑云,携带
天庭填满弹药的大炮,嗒格嗒格地来到
里海 〔49〕 的上空,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盘旋,
于是前锋对阵前锋,直到阵风发出信号,
双方投入半空之中他们的黑色遭遇之战:
两个力大无比的猛士就像这样双眉紧锁,
以至于地狱因为他们紧绷着脸黑上加黑,
他们站着这样较劲;任何一方从未见过
这般伟大的敌手 〔50〕 ,除此一回:如果不是
坐在地狱大门近旁,那位保管命运钥匙,
蛇一般的女巫起身,在骇人听闻的大声
疾呼中冲到他们中间,那么,伟大壮举
至此业已完成,整个地狱本该因此欢腾。
“父亲啊,你的手打算做什么,”她喊道,
“你要你独生儿子的命?儿啊,你怎么
发那么大的火,用那根要命的标枪对准
你父亲的头?结果对谁有利,他才知道;
对他有利呀,他坐在天上,此时正冲你
嘲笑,你注定是他的苦力,只要他愤怒,
他就称之为正义,命令你去执行其愤怒
使命,他的愤怒总有一天会将你俩摧毁。”
她一旦说完,地狱的瘟神闻风马上住手,
然后接过她的话茬这样向她答对:
“你的大声疾呼多么奇怪,你调停一刻
所说的话多么离谱,以至于我这闪电般
迅疾的手受阻,略去告诉你迄今它打算
完成什么样的壮举;这是我头次认识你,
你是什么样的动物,这样一副双重体形,
第一次在这阴间的山谷里相见,为什么
你就叫我父亲,把那个幻影称为我儿子?
我不认识你们,迄今为止,在我的眼里,
从没见过有谁比他和你更令人恶心。”
于是那地狱大门的女门房对他这样答道:
“这么说来你已把我忘记,我在你眼中
如今似乎那样地令你厌恶,而在天堂里
我曾被认为是大大的美人,那时在集会,
刚好瞥见所有的撒拉弗和你纠合在一起,
在胆大包天地策划反对天堂之王的阴谋,
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难以忍受的剧痛
使你感到惊讶,你的两只眼睛眬眬矇矇,
黑暗中感到天旋地转,当时从你的头上
频频吐出熊熊的烈火,直到头部的左边
大大裂开,明亮的体形和面容像你一样,
那时宛如天宫仙女光彩耀人,一个全副
武装的女神,我从你的脑袋里一跃而出 〔51〕 :
惊愕抓住天堂的所有居民,他们一开始
怕得后退,叫我‘罪孽’,因为我的身上
烙有凶兆的符号;但渐渐熟悉起来之后,
我高兴能用迷人的魅力和美丽征服十分
讨厌我的你,主要是你,你完美的意象
处处留在我身上,看到你自己在我身上,
你变得倾心迷恋,开始快乐地和我交往,
这样那样,秘而不宣,以至于我的子宫
孕育一个渐渐长大的负担。其间,战争
爆发,交战的战场全在天堂;彻底胜利
属于我们全能的敌人,他留在天堂之家,
(还会有什么别的结果)而属于我们的是
损失,从最高的九天被驱逐出来:向下,
从天堂之顶他们倒立俯冲,不得不坠下,
向下掉进这深渊,我的坠落大体上一样;
就在那段时间,这一把权力巨大的钥匙,
递交到我的手里,责任就是让这些大门
永远关闭,没有我来开门,无论他是谁,
休想通过这些门。我孤孤单单坐在这里,
心事重重,但没坐多久,我怀孕的子宫,
你的孩子,直到那时已经长得超大无比,
我时而感到胎动,时而感到悔恨的阵痛。
你见过他,你自己就是他的生父,终于,
这令人作呕的儿子撕开我的内脏,猛冲
而出,我整个下半身的体形因遭受恐惧
和痛苦的折磨从而扭曲变形,于是渐渐
变得越来越怪:然而我近亲繁殖的敌人,
他一出生,就挥舞着他那杆为制造毁灭
而打造的夺命标枪:我一边逃跑,一边
大声呼喊‘死亡’ 〔52〕 ;一听到这可怕的名字,
地狱就哆嗦颤抖,全部的洞穴都在叹息,
‘死亡’的叫声反复回荡。我虽然在逃,
但他的追赶(似乎燃烧的欲火远比怒气
更大)速度更快,我,他惊慌中的母亲,
被他赶上,他强行拥抱,强行与我发生
肮脏的内部繁殖关系,正因为那次强奸
才生出这些乱吼乱叫的怪物,以至无休
无止的闹闹嚷嚷声把我包围,如你所见,
每一小时怀孕,每一小时分娩,我饱尝
无穷无尽的悲痛,因为当他们希望重返
养育他们的子宫的时候,他们就钻回去,
边咆哮边撕咬我的内脏,享受就餐乐趣,
然后忽然跳出,用新一轮恐怖把我围住,
惹我恼怒,我得不到任何停顿或者休息。
在我的双眼之前,面对面坐着我的仇敌
和儿子,长相狰狞的‘死亡’,因为缺乏
其他的猎物,所以就纵容他们狼吞虎咽
他的母亲,我,很快就会被啃光,但是
他知道,他的末日和我的末日休戚相关;
他知道我将证明自己是一口苦食,无论
何时都将是他的一副毒药;宣布的命运
就是如此。但父亲你啊,我预先警告你,
躲开他那致命的标枪;不要徒劳地希望,
那些闪光的铠甲,虽然经过天国的回火,
一旦在身,刀枪不入,因为致命的打击,
除了统治上天的他,没有谁能够匹敌。”
她一说完,难以琢磨的魔王就立刻接受
教训,此刻温和一些,圆滑地接过话题:
“亲爱的女儿,既然你声称我是你父亲,
让我在这里见到我的英俊儿子,在天上
与你嬉戏调情,信誓旦旦,快乐而甜蜜,
但时过境迁,现在说起岂不感伤,历经
可怕的变化,降临我们头上的无法预料,
也意想不到,我肯定我的到来没有敌意,
仅仅是要从这黑暗和凄凉的痛苦栖身地,
解放他和你,解放所有为了我们的公正
要求而武装起义,从天堂上与我们一起
坠落的天使,天上的居民:我离开他们,
独自肩负这前途叵测的差事,为了大家,
我自己一个暴露无遗,一步步踏着虚无
缥缈的深渊,踽踽独行,穿越巨大太空,
要去搜索,要在漫游徘徊之中寻找一个
曾被预言,而应该存在的地方,它同时
具有以下标志:在这以前已经完成创造,
又大又圆,一个天赐之福的地方,紧邻
天堂森林边缘,动物新贵就安置在那里,
一个种族,也许为填补我们腾出的空间,
虽说离天堂远一点,却能防止强势之众
过分拥挤,或偶然变成新的烤肉:情况
要么这样,要么还有更大的秘密,根据
现在的计划,我急于要知道,一旦知道,
我就会马上回来,把你和‘死亡’带到
那里,你们将自由自在住在那里,你们
将身披芳香,在迎合的天空,上上下下
看不见地静静翱翔;在那里你们将暴殄
天物,所有的东西都将是你们的猎物。”
他一说完,母子俩似乎喜不自禁,“死亡”
听到他的辘辘饥肠将被填饱,龇牙咧嘴,
魔怪一般恐怖地眉开眼笑,祈求他狼吞
虎咽的食欲交上那好时光;邪恶的母亲
同样欣喜,对她父亲这样说道:
“保管好这阴间深渊的钥匙是我的责任,
这也是天堂全能的君主下达给我的命令,
他严禁打开这些非常坚硬的大门;‘死亡’
随时做好准备,要用他的标枪迎战任何
来犯的武装,他英勇无畏,现有的力量
休想打败他。但是,就他上述命令而言,
我欠他什么?他恨我,把我从上摔下来,
摔在此地,掉进这地狱底下巨大而暗无
天日的深渊,坐着充当可恶的服役帮工,
被限制在这里,天堂的居民,天上所生,
却偏偏在这里经受没完没了的极大烦恼
和痛苦,在我的周围是重重叠叠,各种
各样的恐怖,还有我自己生的一窝怪物
吵吵闹闹的喧嚣,他们以我的内脏为食:
你是我的父亲,你是我的创始人,给我
生命的人是你;除了你,我应该服从谁,
应该跟从谁?你不久就将把我带到那个
光线明亮和天赐之福的新世界,带我到
生活得舒舒服服的诸神中间,我将坐到
你的右手一侧 〔53〕 ,骄奢淫逸,在那里发号
施令,相称地做女儿和情人,天长地久。”
她这样边说边从她的身体侧面掏出那把
性命交关的钥匙,我们所有不幸的悲哀
阀门;她的兽形之躯宛如火车滚向大门,
毫不犹豫地高高拉起那巨大的格子吊闸,
除了她自己,即使地狱的所有天使合成
一体也不可能动它一动;接着在锁眼中
转一转错综复杂的一个个锁孔,一根根
又大又重的铁制或坚固岩石的驻栓插销
轻而易举就被打开:地狱的大门倏然间
迅速打开,随着辗轧的噪声又猛然弹回,
门上的铰链在开合时刮擦发出的刺耳声
犹如不和谐的雷音,震动了阴阳交界间
黑暗界最深的谷底。她打开门,却没有
力量关上门;一扇扇大门竖着大大打开,
以至于一支打着旗帜的军队,连同侧翼
散开的分队,在展开的军旗下齐步前进,
横列编队的松散战马战车,皆可能通过;
竖着的大门如此之宽地敞开,就像一张
炉口吐出关不住的浓烟和血红色的火焰。
在他们眼睛的前面,在视野所及的地方,
突然间出现一片神秘而古老的浩瀚海洋 〔54〕 ,
它又深又黑,宽广无边,尺寸不可丈量,
那儿的长度、宽度、高度、时间和地点,
已被统统遗忘;那儿资格最老的“黑夜”
和“混沌”,自然状态的老祖宗们,他们
要维持永恒的无政府状态不变,在此起
彼伏的战争的喧闹声中,凭借混乱局面,
支持湿、干、热、冷,四个凶猛的战士,
把他们胚胎状态的原子带进战争,争夺
这儿的统治大权;原子围绕着他们各自
派系的旗帜,在他们各自的家族中稠密
云集,状如轻武器或者重武器,或扁平
或锋利,或迅捷或缓慢,多得不计其数,
就像把卡 〔55〕 的沙子或者昔兰尼 〔56〕 的热带泥土,
他们应征而来,像沙囊一样为战斗之风
压舱,以便他们轻飘飘的翅膀保持平衡。
“混沌”统治的瞬间,原子中的大多数
黏附于他;他坐着充当裁判,结果引发
更多的争吵,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统治:
在他之下,无所不管的高级仲裁官名叫
“机会”。进入这个未开化的深渊,自然
世界的子宫,或许她的墓穴,她的构成
不是海,没有岸,不是空气,也不是火,
而是所有这些元素在他们孕育的起因中
无序混合,如果不是万能的造物主命令
他们变成他要创造更多世界的黑色原料,
战事必然总是难免:那谨慎的魔王进入
这个未开化的深渊,站在地狱边缘察看
一阵,沉思着他的旅程:他不得不渡过,
但却没有狭窄的海岔。噪音在他的耳畔
传来,又响又有毁灭性,那声音之响亮
绝不低于(孰大孰小可以比试一下)贝娄 〔57〕
发动她所有捣毁的引擎,决心抹掉某个
首府城市时的狂怒咆哮;如果天堂框架
崩塌,这些哗变的元素从她轮轴上撕碎
坚定的地球,那震耳欲聋的喧嚣,相比
之下或者不及。最终,他展开他那巨帆
一般的双翼,在涌浪一样的烟雾中拔地
而起,高高飞翔,从此飞越无数的里格,
仿佛坐在一张上升的云椅 〔58〕 里,他的驾驭
不受约束,但那张云椅不久失灵,遭遇
一个巨大的空虚:突然之间,出其不意,
他扑腾的羽翼失去功能,犹如一只铅锤,
他垂直下坠一万英寻之深,若不是由于
阴差阳错,一块被注入火和硝石的云彩
力挽狂澜,匆匆把他托起,向下的坠落
有多少英里深,就向上托回多少英里高,
那么直到此刻,他仍在向下坠落;这场
狂怒终止,熄灭在不是海,也不是完全
干燥的陆地,而是在一片沼泽的流沙中:
他在挣扎,险些被活埋,脚踏天然黏稠,
半飞半走;现在适合他的是桨和帆两样。
就像当格里芬 〔59〕 穿过茫茫荒原,急急忙忙
飞越金属岩石的山冈或者沼泽地的山谷,
追赶亚力马斯边 〔60〕 时的情形一样,这后者
不为人知地从觉醒的保管眼皮底下偷走
被看守的黄金:这位魔王同样如此急切,
头啊手啊翼啊脚啊各尽其功,穿过狭窄、
崎岖,或密或稀的矿石沼泽地带或悬岩,
焦急赶路,或者游泳,或者溺水,或者
跋涉,或者爬行,或者飞行:一种习以
为常的疯狂嘈杂之声,震耳欲聋的声音,
终于冲进他的耳朵,各种声响无比高亢,
混成一片,传遍空洞的黑暗:折向那边,
他无所畏惧,要在那里会会住在闹声中
深渊底层里的幽灵,不管他们是哪一类,
问问他们,距离黑暗与光明交界的海岸,
哪一条路行程最短;就在那时,他直接
看见“混沌”的王座,覆盖在荒芜寂寞
深渊之上他那大大展开的黑糊糊大帐篷;
登上王位的“黑夜”,森罗万象数她最老,
身穿黑暗的马甲,与“混沌”坐在一起,
与他的统治配对;他们旁边站着的还有
俄耳枯斯和阿迪斯 〔61〕 ,及提起大名就令人
闻风丧胆的狄摩戈根 〔62〕 ;其次还有“谣言”
和“机会”,“吵闹”和“混乱”同在其中,
还有长着千张各种各样嘴巴的“不和谐”。
撒旦大胆转身,这样对他们说道:“你们
这些神灵,深渊底层这里的精灵,‘混沌’
和古老的‘黑夜’,我来可不是充当密探,
有意偷窥你们王国的秘密,或者把你们
王国扰乱,而是因为迫不得已才在阴暗
不毛的这里徜徉徘徊,因为那向上通向
光明的道路要穿过你们广大宽阔的帝国,
我单独一个,没有向导,半途迷路失向,
我在寻找最为便捷的道路,引导我奔向
你们黑暗的疆界与天堂疆界交汇的地方;
或者,但愿从你们拥有主权,其他什么
地方,我通过这个深渊后,走一条直路,
到达那里,天上之王最近才占有的地方;
指指路吧,如果我把占领者统统赶出去,
把失去的原有地域还原到她原始的黑暗,
恢复你们的统治(这就是我此行的目标),
重新在那儿竖立起古老的“黑夜”旗帜,
那么它带给你们的利益不是吝啬的报偿;
你们的收获将会是这样或者那样的利益,
而我的收获是雪耻报仇。”
撒旦这样说罢,那老迈的无政府主义者
神色不安,支支吾吾地编出这样一席话
来回应他:“你是谁,陌生来客,我知道,
你就是那个势力强大的领头天使,后来
成为反对天堂之王的首领,可是被打倒。
我看到也听到,因为这样一支庞大军队,
在毁灭再加毁灭,溃退跟随溃退,混乱
之中再添混乱的情况下,难以鸦雀无声
穿过担负重载的深渊逃走;多达数百万
乘胜追击的大军像滚滚洪流从天堂大门
奔涌而出。我驻守在这儿,我的边境线;
只要我能,决不会推辞保卫剩下的地盘,
它就那么一点点,却仍在不断受到蚕食,
来自我们内部的争吵,正在削弱这古老
‘黑夜’的王权:首先是你的地牢地狱,
从下方在长度和宽度方面不断伸长展宽;
接着,不久前是天和地,另外一个世界
刚刚挂在我的王国上空,一条金链 〔63〕 连接
天堂的那一边,你的军团就从那儿坠落:
如果你沿着那个方向走,你就离得不远;
危险也同样离得不远;祝你成功,去吧;
浩劫、破坏和毁灭都是我的收获。”
他说罢,撒旦从容不语,但却喜不自禁,
现在他的海洋即将找到一条海岸,由于
重新燃起的渴望和已恢复的力量,如同
一座烈火的金字塔,他雀跃而起,飞进
野性的天空,穿过短兵相接的各种元素
打击,在四面八方的重重包围之中奋力
前进;遭受的困扰和遇到的危险,远比
阿尔戈号 〔64〕 在暗礁林立间穿过博斯普鲁斯
海峡 〔65〕 时遭受和遇到的更猛烈,更加巨大:
或者当尤利西斯 〔66〕 从左舷避开卡律布狄斯 〔67〕 ,
右舷擦着漩涡涉险而过时的遭遇,同样
不可相提并论。因此,面对困难和难以
承受的艰辛时,他克服困难,战胜艰辛,
继续前进;只要他一旦过去,立刻就是
人类堕落之时,前所未有的改变!“罪孽”
和“死亡”沿着他的行踪全速紧追不舍
(天上的意志如此),要在他身后,铺出
一条又宽又直的大路,跨过黑暗的深渊,
汹涌澎湃的海湾驯服地承受起一座大桥,
那令人惊叹的长度从地狱一直不断伸展,
抵达这个脆弱世界最遥远的天体;那些
堕落的天使通过这座桥舒舒服服地来来
往往,要么引诱,要么惩罚凡人,除开
受到上帝和守护神特别保护的那些以外。
但是现在,光明的神圣影响力终于出现,
一个微微发光的黎明,从天堂的一道道
围墙射出,从遥远的地方射进“黑夜”
毫无光泽的胸膛;“自然”首先就从这里
开始形成她最遥远的边缘,“混沌”如同
被制服的敌人,没有经过多少吵吵闹闹,
多少敌对喧嚣,就从她最遥远的忙碌中
撤退,以至于撒旦几乎不用费力,借助
可疑光亮,此刻轻而易举就漂荡在大为
平静的波浪上,如一只小船,风吹雨打,
虽然丢掉了船帆和滑轮,却愉快地驶进
避风港;或者就像在空气的虚无原野上,
称一称他展开的两只翅膀,悠闲地眺望
远远的九天天堂,一个圆环一圈圈扩展,
他搞不清楚那是方的呢还是圆的,栩栩
如生的蓝宝石装饰着一座座蛋白石高塔,
以及城堡上的一处处城垛,那曾经是他
与生俱有的地方;就在它的旁边,一条
金链上挂着这已经创造完成的整个世界,
大小如同月亮旁边亮值最小的一颗星星。
他满怀应该诅咒、祸患无穷的报仇心理,
在一个应该诅咒的时辰匆忙朝那儿急行。
注释
〔1〕 波斯湾一岛屿,是该地区的商贸中心,以珠宝贸易闻名。
〔2〕 见《圣经·新约·歌罗西书》第1章第16节:“因为万有都是靠他造的,无论是天上的,地上的;能看见的,不能看见的;或是有位的,主治的,执政的,掌权的;一概都是藉着他造的,又是为他造的。”
〔3〕 指宙斯的攻击。撒旦寓意上帝是暴君。
〔4〕 指地狱中的硫磺火焰。
〔5〕 即地狱。
〔6〕 由遗忘河——利西河水汇成。
〔7〕 犹太教、基督教《圣经》故事所述古以色列人经过荒野所得的天赐食物,意为天助、精神食粮。
〔8〕 此为撒旦和其同伙初次醒来时的状况,见第1卷第210行 。
〔9〕 见第一卷注释〔122〕。
〔10〕 《哈利路亚》被后人称为天国的国歌。它是希伯来语,意为赞美主,赞美耶和华。“哈利路”在希伯来语中意为赞美,“亚”是耶和华的简称。
〔11〕 见《圣经·旧约·诗篇》第18篇第11节:“他以黑暗为藏身之处,以水的黑暗、天空的厚云为他四围的行宫。”
〔12〕 据古希腊哲学,万物依靠各元素而存在。玛门认为天使在地狱之火中,久之,则火也变为天使存在的元素。
〔13〕 基督教《圣经》中的天使长之一,曾率领他的使者与魔鬼撒旦决斗。
〔14〕 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因与宙斯作战受罚作为天柱,以肩负天。
〔15〕 铁杖表示敌对、无情。见《圣经·新约·启示录》第2章第27节:“他必用铁杖管辖他们,将他们如同窑户的瓦器打得粉碎。”
〔16〕 金杖表示恩爱。见《旧约·以斯贴记》第5章第2节:“王见王后以斯帖站在院内,就施恩于她,向她伸出手中的金杖。”
〔17〕 见《圣经·旧约·创世记》第6章第9节:“耶和华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
〔18〕 指新世界与地狱之间的混沌之界。
〔19〕 指地球————新世界。
〔20〕 为祭祀宙斯而定期举行的体育竞技活动。
〔21〕 皮提亚的原野在特尔菲附近,皮提亚竞技会为纪念阿波罗战胜巨蟒皮同而举行。
〔22〕 古希腊罗马的战车竞赛,车绕标杆,逼近而又巧避者胜。
〔23〕 即赫拉克勒斯,又译海格立斯,罗马神话中称为赫丘利,为宙斯和阿尔克墨涅之子,为大力士。
〔24〕 古希腊东部一城市。
〔25〕 希腊中东部一地区,位于屏达思山和爱琴海之间。
〔26〕 位于希腊中南部塞萨利的一座山峰。
〔27〕 赫拉克勒斯从奥卡利亚战胜归来,在希腊南部的拉哥尼亚得到一件袍子,来自多年前曾与之战斗并被其杀死的人首马身怪兽内萨斯。袍子带有剧毒,腐蚀肉皮,赫拉克勒斯疼痛难耐,愤怒之下将送袍人利察斯投入优比亚海(位于西爱琴海)中。(见《变形记》第9章)弥尔顿综合了这个故事发生地的两种版本:在戏剧中为优比亚岛(亦埃维厄岛),在奥维德的《变形记》中则为塞萨利。
〔28〕 见《圣经·新约·启示录》第19章第20节:“……他们两个就活活的被扔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第20章第10节:“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
〔29〕 本卷577——584行 中记述了冥府中五条河流:斯提克斯(悔恨之河,分隔地府与人间的主要河流。古希腊人因为这条河神圣,常以此河立誓,诸神以此河立誓而违反誓约者将九年无法说话)、阿克龙(苦难之河。船夫卡戎————厄瑞玻斯和夜女神之子,在此将安葬的亡魂送到对岸的冥府。相传安葬的死者要在口中放有一枚钱币才能在此渡河)、科赛特斯(悲叹之河,被认为是阿克龙的支流。未被安葬的亡魂会在此河河岸飘荡数百年)、火河(熔岩之河,奔流着火焰的一条河)和利西(遗忘之河,汇成遗忘湖。死者之灵饮该河水之后可以忘却前生。但在但丁的《炼狱》中,亡灵需要洗清罪恶,而不是忘却前生)。
〔30〕 尼罗河口的沼泽、滩涂。
〔31〕 埃及一山名,在托夸多·塔索的《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是罗马将军庞培的坟墓所在地。
〔32〕 托夸多·塔索的《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提到的尼罗河入海口处一城市。
〔33〕 即哈耳皮埃,身是女人,翅膀、尾巴及爪似鸟的怪物。
〔34〕 指厄里倪厄斯,是司复仇的三位女神————阿勒克图(不安女神)、墨纪拉(妒忌女神)和提希丰(报仇女神)————的总称。
〔35〕 希腊神话中的三位蛇发怪女之一,原为凡俗女子,因触犯阿西娜,头发变成毒蛇,面貌也极为丑陋,凡看她一眼的人都变成石头,最后被珀尔修斯杀死,其头颅被割下装在阿西娜的盾上。
〔36〕 三位蛇发怪女之一,面貌可怕,人见之立即化为顽石。
〔37〕 宙斯之子,因泄露天机,被罚站立在齐下巴的水中,头上有果树,口渴欲饮时,水即流失,腹饥欲食,果子就被风吹去。
〔38〕 希腊神话中的九头蛇,相传割去九头中任何一头,会生出两个头,后为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所杀。
〔39〕 狮头、羊身、蛇尾的吐火女怪。
〔40〕 位于印度东部的摩鹿加海的两个岛屿,因香料著名。
〔41〕 今印度洋。
〔42〕 守冥府大门的长有三个头的狗。
〔43〕 意大利南部一行政区域。
〔44〕 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旧称。
〔45〕 又译斯库拉,希腊神话中吞吃水手的女海妖,有六个头十二只手,腰间缠绕着一条由许多恶狗围成的腰环,守护着墨西拿海峡的一侧。现实中的斯库拉是位于墨西拿海峡(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岛之间的海峡)一侧的一块危险的巨岩。锡拉的愤怒,见奥维德《变形记》第14章。
〔46〕 北欧一地区,传说中夜间出没的巫女的故乡。
〔47〕 见《圣经·旧约·列王纪上》第12章第11节:“我要用蝎子鞭打你们。”
〔48〕 蛇夫座是赤道带星座之一,从地球看位于武仙座以南,天蝎座和人马座以北,银河的西侧。
〔49〕 欧亚两洲间一内海,传说中极其险恶。
〔50〕 指耶稣。见《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5章第26节:“因为基督必要做王,等上帝把一切仇敌都放在他的脚下。尽末了所毁灭的仇敌就是死。”
〔51〕 来源于希腊神话,智慧、技艺和战争女神阿西娜从宙斯的头里蹦出来。见希腊诗人赫西俄德的《神谱》第901行。
〔52〕 “死”是“罪”的产物。见《圣经·新约·雅各书》第1章第15节:“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成长,就生出死来。”
〔53〕 这里撒旦、“罪孽”和“死亡”模仿了基督教中的三位一体(圣父、圣子及圣灵合为上帝)。“罪孽”想象自己同父亲撒旦称王并坐于其右。另见本书第3卷第62行 。
〔54〕 指洪荒。见《圣经·旧约·约伯记》第4章第32节。
〔55〕 埃及与突尼斯之间的沙漠,亦有学者认为是指利比亚沙漠中的一城市。
〔56〕 现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附近的一古城。
〔57〕 罗马神话中的女战神。
〔58〕 一种云制的装置,神灵坐于其中,依靠它升上天堂。
〔59〕 格里芬是希腊神话中一种鹰头狮身有翅的怪兽,黄金(亚力马斯边一直企图盗取)的守护者。
〔60〕 亚力马斯边是传说中居于塞西亚(古代欧洲东南部,位于黑海和里海之间一地区)北部一独眼民族的居民(只长有一只眼睛)。据古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记载,在古希腊诗人亚里斯提阿斯遗失的书稿中有对亚力马斯边人在色雷斯(北风之神居住于此)以北的极北地区与黄金守护者格里芬斗争的记述。
〔61〕 俄耳枯斯和阿迪斯分别为罗马和希腊神话中的冥王,地狱的统治者。
〔62〕 希腊神话中的魔王,冥府之神。
〔63〕 连接人间和天堂。见《伊里亚特》第8章第15——24行。
〔64〕 阿尔戈号是希腊神话中的一条船名,意为“轻快的船”,是在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帮助下由希腊最优秀的船匠阿尔戈建成。忒萨利亚王子伊阿宋为要回被叔父珀利阿斯篡夺的王位,率领希腊英雄乘坐此船历尽艰难取得了金羊毛。
〔65〕 博斯普鲁斯海峡又称伊斯坦布尔海峡,沟通黑海和马尔马拉海,并将土耳其亚洲部分和欧洲部分隔开。
〔66〕 古希腊史诗《奥德赛》中的英雄奥德修斯的拉丁名。在《奥德赛》中则讲述了特洛伊战争数年后,奥德修斯(在墨西拿海峡)历经艰险回家的故事。
〔67〕 卡律布狄斯被称为漩涡怪,是海王波塞冬与大地女神盖亚之女。她因偷宰了大英雄赫剌克勒斯的牛羊,被宙斯扔进墨西拿海峡,囚禁于意大利半岛南端,积愤难平,每日三次吞吐海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经过的船只吞噬。其对面即为锡拉岩礁————希腊神话中吞吃水手的女海妖斯库拉(见《奥德赛》第12章第234——259行)。现实中的墨西拿海峡的一侧是一块危险的巨岩,它的对面是著名的卡律布狄斯大漩涡。希腊神话中关于斯库拉、卡律布狄斯的传说很可能就是得灵感于墨西拿海峡的礁石、激流与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