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玉摇摇头道:“丁哥哥不必在意,这对小妹本是举手之劳,况且能否从《天一十章》中有所收获尚未可知,玉儿只是一尽心力罢了。”
地上竹叶沙沙轻响,苏芷玉从林中走出。多日不见,她的面色有些苍白憔悴,紫雾弥漫里衣袂飘飘,更显寂寥孤独。
丁原声音沙哑,低低道:“玉儿,苦了你了。”
丁原一咬牙道:“老和尚,我跟你走!”
丁原目光炯然环顾四周,问道:“老和尚,你把我娘亲藏到哪里去了?”
姬雪雁惊叫道:“一恸大师!”玉手下意识的握住背后雪朱仙剑,看向丁原。
“来年正月初一,他便要迎娶楚凌仙楚姐姐了。届时,希望你能到越秀山作客,喝上一口喜酒。”
右侧竹林中飘荡的雾岚里,缓步走出一名红袍老僧,宝相庄严,神情平和,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有感而发,却惊扰两位施主了。”
年历执意道:“在老夫看来,丁公子福泽深厚,也绝不是早夭之相,定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丁原与姬雪雁在任峥遗体前上香祭奠后,年历将两人引入了后堂。
年历等人自不便挽留,赶紧将他送出灵堂。
她上前几步,取出一物交在姬雪雁手中,微笑说:“姬姐姐,你与丁哥哥苦尽甘来,终成眷属。小妹也由衷欣慰,可惜身无长物,只有用这只镯子聊表心意。”
丁原的心像被刀剜了一下,无声无息的滴淌着血。
丁原灵觉舒展,四下搜寻,叫道:“玉儿,我知道是你!”
丁原道:“其他事情任宫主但有托付,在下无不答应,惟独这事丁某恐难从命。”
他说话时心念转动,暗道:“奇怪,楚凌仙乃安阁主衣钵传人,异日天一阁道统所承。安阁主怎会这般轻易将她出嫁?莫非是玉儿——”
虽然从没有谁对自己说起过苏芷玉与丁原的事情,但女儿家的慧心何等敏锐,尤其牵涉情郎之事,更是分外敏感。
丁原道:“既然灵空庵藏有此宝,又为何不开启圣匣,取了那《玉牒金书》?”
丁原哼道:“老和尚,你也不必吹捧我。想来你忌惮南无佛境,不敢孤身犯险,而其他入得了你法眼的人,又未必会受你胁迫,所以才用我娘亲逼丁某出手助你。”
姬雪雁玉容羞红,微笑道:“听年老爷子这么一说,似乎这水晶宫主之位也颇为清闲。”
姬雪雁轻声道:“丁原,还有一事屈师兄托我转告。下午屈掌门亲自向安阁主提亲,已蒙准允。
丁原脱口叫道:“玉儿!”却没人回答。
一恸大师驻足道:“不成。丁小施主,兹事重大,不传六耳,你若要来,只准一人跟来,还请女施主留步。”
丁原问道:“对了,年护法,我娘亲是否会和你们一起回返东海水晶宫?”
一恸大师淡淡道:“姑且不论丁小施主是否有这个本事,老衲若是怕了,也不会有意现身于小施主面前。此间非你我说话之地,还请丁小施主随老衲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年历道:“丁公子放心。水晶宫一向风平浪静,那些俗务都有专门的职属打理,极少会有事情需得惊动宫主。
丁原道:“老和尚,你是在用娘亲来要胁丁某么?”
姬雪雁静静的站在他身旁,凝视手中熠熠闪光的灵犀镯,似乎同样怀着莫大的心事。秀眉微微蹙起,又缓缓的松开。当她再次握紧丁原的手,竟是那般的凉。
一恸大师微笑道:“望文生义最是要不得,连丁小施主也为这名称所惑。它并非什么仙书秘笈,而是与《天道》一并流传于世的仙界灵印。灵力之强,匪夷所思,哪怕是神魔挡之,亦是势如破竹,灰飞烟灭。
丁原呆呆瞧着玉儿远去的背影,几次涌起冲动想唤住她,可话到嘴边,又一次次艰难苦涩的吞咽回去。
他深深明白,三大圣地之一,天一阁阁主的宝座对于旁人,或许是梦寐以求的恩宠,可对玉儿而言,却是一副终生孤老的枷锁。而自己,就是亲手为她套上这副沉甸甸枷锁的人!
丁原摇头,道:“我没听说过。不过听这名字,好像是道家的一部典藏书名?”
“只需你当场立下毒誓,答应助老衲盗出圣匣,获取《玉牒金书》,老衲立刻将令堂藏身之处相告。等丁小施主送赫连夫人回转倦归峰后,我们再去缥缈峰如何?”
丁原问道:“年护法,不晓得你们打算何时将任宫主的遗体入土为安?”
“咱们先回去找阿牛和盛师兄,问一问搜索的进展,就是把蓬莱仙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们!”
丁原逐渐从苏芷玉离去的黯然神伤中摆脱出来,恢复了灵志,心念急转,冷笑道:“老和尚,原来你劫走我娘亲,是冲着丁某来的!”
丁原也不愿意拖到九真师太等人回山,万一撞见难免一场恶战,给灵空庵带去更大劫难。
苏芷玉道:“小妹下午才抵达仙山,正想前往吊唁任宫主,不想在此遇见两位。”
丁原万没料到任峥仙逝前,竟是留给自己这么一道题目。他双手托起年历等人,苦笑道:“你们这算什么,赶快起来,咱们万事好商量。”
他明白这事也怪不得姬雪雁,可一股郁闷当头,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若没有似丁公子这样的人震慑住他们,那还不早晚闹翻了天?任宫主将敝宫托付丁公子,可也不是一味的顾念旧情。”
丁原道:“老和尚你既知世间存有此宝,便早该取来炼化,何必说给丁某知道?”
何况,他的肩头还有另一份同样沉重的责任。
丁原道:“年护法,诸位是否知道,在下身中仙灵朱果火毒,仅剩下月余的性命。我即使做了这水晶宫宫主,也不过是个短命宫主。一个月后火毒发作,只怕大伙儿又得忙着找第二十任宫主了。”
丁原见一恸说得慎重,反问道:“那圣匣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惹得你与赫连宜都垂涎三尺?”
一恸大师等丁原立誓完毕,好像暗自松了口气,将赫连宣所在的地方说了,又道:“丁小施主,你这就可去接回令堂了。半个时辰后,咱们在白云峡会面,连夜赶往东海。此事只限你我两人知晓,你可明白?”
他是否应该称谢,可他开不了口,他想过去也拉住苏芷玉的手安慰她,但脚下却生了根。
但他最担心的一件事情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凭借一恸大师的神通,可能早已离开了仙山。一旦回返天陆,苍茫乾坤要找寻两个人,等若大海捞针。
丁原乍见一恸,一腔愤懑恨不能尽数倾泻在这老和尚的身上。可对方手里握着自己的娘亲,又令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只好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说道:“老和尚,你还有胆子在这儿露面?”
丁原难以置信的打量一恸,道:“老和尚,你当真相信丁某不会毁诺,不然你可亏大了。”
两人沿着云端竹径默默无语往回赶,周围数百丈的紫竹婆娑,沙沙摇曳。
丁原与他击掌为誓,说道:“有一件事情在下不得不先行说明。丁某素来散漫惯了,纵是当了宫主,也大有可能一年里回不了几天水晶宫。到时候,大伙儿可别埋怨我干吃饭,不干活儿。”
原来一恸大师将赫连宣藏在了斗姆海中。那里浊浪万顷,风狂云卷,确乃藏身绝佳之处。
他可以冲破潜龙渊,他可以剑挑赫连宜,但他却无力将情义责任踩在脚下!
姬雪雁见状,明眸如星四处打量,也扬声问道:“玉儿妹妹,你也来了么?”
丁原点头,低沉道:“生于东海,长于东海,最后亦魂归东海,这很好。”
苏芷玉道:“小妹的薄礼虽有些寒酸,可也算小妹一份心意,姬姐姐且莫推辞。”
年历道:“丁公子来得正好,宫主出战赫连宜之前,曾留下一句遗言,托付老夫转告于你。你若是不来,老夫也须得前去找你。”
“你尽可和这位姬姑娘啸傲四海,云游天下,只是空下来的时候能想着回来看看便成。”
一恸这老和尚老谋深算,也正是看准自己的弱点,才现身要胁。
果然如此!丁原看着脚下飘落的竹叶,说不出话来。
丁原恍惚的神思一醒,身躯护在姬雪雁身前,喝道:“什么人,出来!”
丁原脸色大变,道:“娘亲她怎么会被一恸劫走?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这话他是向着姬雪雁问的。
姬雪雁惊讶道:“玉儿妹妹,真的是你!”
姬雪雁低头一望,正是一只灵犀镯。而另外一只,则早已系在了丁原腕上。她急忙推辞道:“玉儿妹妹,这使不得!”
一恸大师道:“丁小施主放心,赫连女施主现下很好,很快你就能见着她了。”
姬雪雁心中忐忑,谁晓得一恸大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他借赫连夫人胁迫丁原自尽,这可怎生是好?只微一犹豫,丁原与一恸已去远。
丁原无奈道:“我何尝不想多活几年?咱们不如做个约定。倘使在下借着年护法吉言,果能再躲过这一劫。一个月后,丁某当亲赴东海水晶宫,履践任宫主之托。
姬雪雁抓住丁原的手,平静而清楚的说道:“丁原,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丁原情绪稍平,口气放缓道:“雪儿,你不是没有见过。一恸修炼魔教绝技走火入魔,一旦发作是何等的可怕,连无为方丈他都杀了,何况是我娘亲?
苏芷玉的脚步略一凝滞,终是没再回头。
这时的丁原,也体会到了被人赶鸭子上架时所特有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