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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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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大大小小的秘密活动。阿圣顿也加入会议,鼓舞他们,说服他们,约束他们,他需要激励优柔寡断的人,结交迷信命运的人,他必须随时观察他们,辨别谁是勇敢果决的,谁是信心十足的,谁是忠厚谨慎的,谁又是意志脆弱的,同时他还得忍受俄国人的喋喋不休,还要应付喜欢搬弄是非、节外生枝的人,而且要耐心聆听对方的粗言暴语,此外,更得提高警觉防御背叛者的攻击,满足那批愚蠢者的虚荣心,尽量逃避野心家贪得无厌的欲望。时局显然已经进入刻不容缓的阶段了,据说目前布尔什维克在政治舞台上非常活跃,克伦斯基则犹如受到惊吓的母鸡那样踟蹰不安。

    该来的终于来了。1911年11月7日晚上,布尔什维克鼓动暴乱,克伦斯基内阁大臣被逮捕,四方涌来的暴徒侵占了皇宫,大时代的权势已经落入列宁和托勒斯基手中。一大早,安娜史达夏就跑来旅馆找阿圣顿,那时候,阿圣顿正在翻译电报密码,他通宵达旦地埋头工作,起初关注斯蒙尔尼,后来关注冬宫,现在他觉得身心都疲乏不堪。她走进来,脸色忧郁,雪亮的眼睛蒙着一层悲哀的色彩。

    “你听到了没有?”她劈头就问。

    他点点头。

    “一切都完了,克伦斯基逃走了,没有一点抵抗的意思,那个滑稽可笑的家伙!”她气得浑身颤抖,尖声叫嚷起来。

    忽然,响起叩门声,安娜史达夏大吃一惊,将视线投向门口。

    “布尔什维克手上有处刑者的名单,我的名字已被列入在黑名单内,也许你也有份。”

    “假如他们想闯进来的话,就不会敲门。”阿圣顿虽然这样安慰她,但心里还是免不了会怦然跳动,他说,“请进!”

    房门开了,哈林东跑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短上衣,条纹长裤,雪亮的皮鞋,秃头戴着高礼帽,仍然一如平日那样整洁笔挺,他瞥见安娜史达夏,便脱下帽子,说:“真想不到这么早能在这里见到你,我想出去一趟,不过先到这里来探望一下,因为有话要告诉你,昨晚去找你,你不在,听说你昨天晚餐也没有回去吃?”

    “是,因为开会。”

    “我请你们两人祝福我,因为昨天已经签约了,现在我的工作总算大功告成了。”

    哈林东望着他们微笑,显得非常快乐而骄傲,好像已把一切竞争对手统统打垮了的斗鸡,神色之间志气昂扬、得意非凡,连背脊都拱了起来。安娜史达夏蓦地歇斯底里地纵声狂笑,哈林东被这突发的笑声搞得莫名其妙,困惑地瞧着她。

    “狄莉拉,你怎么啦?”哈林东问。

    安娜史达夏笑得眼泪纵横,一会儿却又啜泣起来,阿圣顿出面加以说明:“布尔什维克推翻了政府,克伦斯基的大臣全都被捉进监牢里,布尔什维克一逮到犯人,会马上处死,狄莉拉的名字也被列入了黑名单内。那批被捕入狱的大臣早就看准做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所以才在你的契约上签字,你的契约书形同废纸一样,布尔什维克很快就会与德国媾和。”

    安娜史达夏的情绪变化莫测,现在她已恢复镇静。

    “快点逃出俄国吧,哈林东先生,如今局势紧迫,这儿不是外国人能停留的地方,再等一两天,要逃也逃不掉了。”

    哈林东盯着他们两个人。

    “真糟糕,你是说俄国大臣愚弄了我,对吗?”他说话的语气和眼前的场面很不调和。

    阿圣顿耸耸肩:“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不愧是一个懂得幽默的人,他料定自己第二天十之八九会面对墙壁被枪决,于是便在五千万美元的契约书上签字,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事。哈林东先生,事态正如安娜史达夏所说的那样,你还是趁早搭第一班开往瑞典的火车走吧。”

    “那你怎么办?”

    “我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现在已经打电报去请示了,一有回音我马上就离开。谁知会被布尔什维克抢先夺得政权,与我一起工作的伙伴为了保全性命,也都不得不停止行动了。”

    “布利斯·帕托勒维基今天早晨就被枪毙了。”安娜史达夏愁眉苦脸地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哈林东,他垂头丧气,一心以为达成了任务,不料却是空欢喜一场,他的自尊心被打击得四分五裂,犹如被戳破的气球一般,顿时萎缩下去。然而,他又很快地抬起头,对安娜史达夏报以微笑,阿圣顿第一次发现他的微笑具有无比的魅力和温柔,哈林东一向是一个胸襟宽阔的好好先生。

    “狄莉拉,如果布尔什维克要逮捕你,你愿意和我一起逃走吗?你的事情我得负责,假使你想去美国的话,我想内人一定非常欢迎。”

    “你要带着俄国亡命者到费城?我现在就能够想象出你妻子的脸色,到那时纵使有口也说不清了,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安娜史达夏笑着说。

    “不过你会有生命危险的呀!”

    “我是俄国人,这是我的国家,祖国现在需要我,我为什么要逃走呢?”

    “狄莉拉!你不要再讲这些傻话了。”哈林东沉着地说。

    安娜史达夏情绪很激昂,一听到哈林东的话,不禁大为惊愕。她用讥讽的眼光看着他说:“是的,我很清楚这件事,哈林东先生,老实说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而且也无法预料会变成怎样,但我要留下来亲眼观察形势的演变,不论大大小小的事件,我都不会遗漏。”

    哈林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狄莉拉,好奇心是女人最大的恶德。”

    “哈林东先生,不要多说了,赶紧整理行李吧。”阿圣顿笑着说。

    “可能的话,我们要送你到车站,若不快一点,火车会被围困起来的。”

    “是这样吗?那么我走了,我很高兴逃走,我到这里从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喝的是不加糖的咖啡,有面包时没有干酪,我如果把这种事情告诉内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国家太没有规矩了。”

    他走掉后,阿圣顿和安娜史达夏讨论各种局势,由于辛苦拟订的精密计划胎死腹中,阿圣顿觉得灰心失望,不过安娜史达夏反倒兴奋起来。她的脑中不断地构想这次革命的结果,表面上看来她好像临阵不乱,其实她的内心却如同观赏惊险刺激的好戏,期望再发生更多更危险的事件。这时有人敲门,阿圣顿响应后,仍是哈林东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

    “这家旅馆的服务太差劲了,我连续按了十五分钟门铃,竟然没有人跑来招呼我。”哈林东怒气冲冲地说。

    “服侍?这家旅馆现在没有半个仆人了!”安娜史达夏提高声音说道。

    “但是我换洗的衣服还没有送回来,应该昨天晚上就要送回来才对呐。”

    “送去洗的衣服可能拿不回来了。”阿圣顿说。

    “衣服拿不回来,我就不离开这里一步!手帕和袜子还可以在屋里洗,但我的四件衬衫、两套内衣、一袭睡衣、四副硬领,这些全都送去洗涤了!如果这些衣服真的拿不回来,我决不离开这里一步!”

    “你不要做糊涂事了,你得在情势尚未恶化之前离开,既然没有仆人替你取回送洗的衣服,干脆就不要算了。”阿圣顿劝他说。

    “尽管你这么说,但我还是办不到,我得自己去拿。我在这个国家已尝了不少苦头,现在把适用的衬衫留在这里给布尔什维克那些家伙穿,我是不服气的,绝对不行!送洗的衣服尚未拿回来之前,我绝不离开俄国!”

    安娜史达夏俯首不言,半晌才笑着抬起头,看她那副表情,似乎哈林东毫不讲理的想法颇能引起她的共鸣似的,阿圣顿也能体会到其中的道理:身为俄国人的安娜史达夏,一定非常了解哈林东在还未取回送洗的衣服之前决不离开圣彼得堡的执拗,他的顽固已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去下面找认识洗衣坊地点的人,如果找到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把衣服拿回来。”

    哈林东仿佛放下了一颗心,他露出宽慰的微笑说:“狄莉拉,你真热心,不论有没有洗,总得拿回来!”

    安娜史达夏跑下楼去了。

    “如何?你觉得俄国人怎样?”哈林东问阿圣顿。

    “我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我对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契诃夫统统不感兴趣了,凡是知识阶级的人都不能引起我的好感。我现在喜欢看见明了自己的心灵,而且对事情能够产生一个钟头以上的信仰的人,这种人才是可靠的,我讨厌透了那些美丽的辞藻、演说和自负。”

    阿圣顿仿佛发高烧似的正要开始演说时,忽然在暴雨敲窗声中传来鼎沸的人声,那声音是从异常萧条凄切的街道上传来的,而那阵急雨声也愈来愈急促,好像从远处覆盖而来似的。

    “那是什么声音?”哈林东问。

    “是枪炮声,从河对岸传送过来的。”

    哈林东虽然扮出了奇异的笑容,但那已掩盖不住他惨淡畏惧的脸色了,阿圣顿本来不喜欢他这副表情,此时却也无意去责怪他。

    “现在正是逃走的时候,我自己倒无所谓,因为我有妻子,内人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我现在有点担心。”哈林东叹口气又接着说,“但愿你能见到内人,她是非常出色的女人,并且是最理想的第一流的妻子,直到目前为止,自结婚以来我们从未分开过三天以上。”

    安娜史达夏返回旅馆,洗衣坊的地址她已查了出来。

    “走路大约要花四十分钟的时间,现在我可以陪你去。”

    “好的,马上走吧,”

    “要小心一点,我想今天街道上不会安全的。”阿圣顿叮咛他们。

    安娜史达夏望望哈林东的脸。

    “狄莉拉,我得要回送去洗涤的衣服,若我将衣服留在这儿,心情总会无法安定下来,况且内人也会为这桩事唠叨个没完。”

    “那么我们走吧。”

    两人已经出去了,阿圣顿又继续把发生的大消息译为密码,写成了一封长篇电讯,同时请示上级自己的进退。虽然这是机械化的工作,但仍旧需要集中注意力,以免译错了一个单字,使整篇文章发生谬误。

    忽然房门被猛然撞开,安娜史达夏冲进房间,她的帽子恐怕是被风刮掉了,现在蓬头乱发、气喘吁吁的,她的眼珠子好像随时会喷出来似的,整个人已陷入激动发狂的深渊里。

    “哈林东先生呢?!他在吗?!”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在。”

    “有没有在卧房里?!”

    “我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我去瞧一瞧,你们为何不一齐回来?”

    两人沿着甬道走到哈林东房间前面,叩叩门,没有响应,试着转动把手,却锁住了。

    “好像不在。”

    他们回到阿圣顿房间,安娜史达夏颓然瘫软在椅子上。

    “请你给我一杯水,气快断了……我一路跑回来的!”

    她把阿圣顿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后,终于痛哭起来。

    “他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万一有所不测,我决不会宽恕自己!刚才我叫他先回来,洗涤的衣服拿到手了,我们很快就找到洗衣坊,那里只有一个老妇人在看管,起初她还不肯把衣服交给我,我硬抢过来的,衣服都还没有洗,哈林东先生很生气,因为本来昨天晚上就说好要送过来的。哈林东先生气极了,我对他说这就是俄国式的作风,他回说黑人都不至于如此。我们本想抄捷径走,那一带比较安全,如果走那条路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但经过那条街道的尽头时,我们看见很大一群人围挤成一团,有一个男人正在对群众大声呼喝。

    “‘那人究竟说些什么,我们跑去听听看好吗?’我说,他们好像在议论什么事件,显然很有趣的样子,所以我急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莉拉,我们走吧,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哈林东说。

    “‘你先回旅馆整理行李。我很好奇想去瞧一瞧。’我说。

    “我跑到街上时,他也跟随上来,一个学生正向三百名群众演讲,有几个工人大喝学生的倒彩。因为我喜欢观看人家争执,便钻进群众里头,这时忽然听到枪声,不知怎么搞的,有两列装甲车飞快地疾驰而来,军人在上面胡乱射击,也许为了好玩吧,否则就是喝醉酒了,大家好像小蜘蛛一样一哄而散,四处逃窜,那时我就和哈林东先生分散了。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呢?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阿圣顿默不作声,沉默了一阵子才说:“还是去找找看吧。当时为什么不丢掉那些送去洗涤的衣服?!”

    “我了解。”

    “那么我们走吧。”阿圣顿忐忑不安地说。

    他戴上帽子,穿好外套,两人跑到楼下,旅馆里悄无人声,一片死寂。他们跑到街上,四周静悄悄的,两个人徒步走去,电车不见了,大城市变成了恐怖的地狱,店铺门窗紧闭着,呼啸而过的汽车把他们吓了一跳,战栗畏缩的行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穿越马路时,两人加快脚步,前面有许多不知何去何从的群众呆滞地站立着。退役军人穿着污秽的灰色制服,零零散散地挡在大路当中,他们都是失魂落魄地走着,好像迷途的羔羊寻找牧羊人一般,徘徊无所。一会儿,两人跑近安娜史达夏刚才经过的地点,从相反的方向跑过去。一场浩劫所遗留下来的场面简直惨不忍睹,枪炮把每幢房子的玻璃击得粉碎,连小猫都销声匿迹了,显然这里的居民是在不久之前才逃跑的,慌乱中,器物被扔弃在街道上,书籍、男式帽子、女式提包、笼子,所有的东西都杂乱地散落满地。安娜史达夏捏捏阿圣顿的手腕,提醒他注意。有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头靠在两膝之间,已经死了,不远处两个男人横躺着,也已断气,负伤的人拖着脚步,痛苦地挣扎着,有些伤员被朋友扶了回去。不久后,他们终于发现哈林东,他浑身沾满血迹,一动也不动地仰卧在那里,瘦骨嶙峋的秃头渐渐泛白,漂亮的黑色上衣被鲜血、烂泥染遍,高礼帽落入水沟里,但是他的手臂里仍然紧紧抱着那个装有四件衬衫、两套内衣、一袭睡衣、四副硬领的包裹,看他那副姿势,好像无论如何也不肯将手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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