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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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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儿童却随手拈来。突然间,弗里齐笑出声来。“这给铁马并不坏。”她开腔说。

    鸨母同样咧开嘴笑了,“这东西要多少钱?”就我在这公司工作至今,这座方尖碑从来没有定过价,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它是非卖品。我迅速盘算着。“定价一千马克,”我说,“给你们这些朋友,六百马克;给铁马,一个曾经教育过我的人,三百马克。今天我反正是自己在公司里的最后一天,我可以贱价出卖,在其他情况下我会被解雇的。当然得付现款!碑文另加!”

    “有什么不可以的?”弗里齐说。

    “我不反对!”鸨母点点头。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决定了?”我问。

    “一言为定,”鸨母回答,“三百马克合多少荷兰盾?”

    她开始点钞票。布谷鸟从墙上的挂钟里跳了出来报告时间。这时是六点钟。我把钞票塞进口袋。“喝杯烈酒作为纪念,”鸨母说,“为了玛尔维内。明天早晨她就要入葬。这地方我们明晚用得着。”

    “遗憾,我在葬礼前就得走。”我说。

    我们大家喝一杯搀有少量薄荷烈酒的法国白兰地。鸨母揩去眼里的泪珠。“我很难过。”她说道。

    我们大家都很悲伤。我站起身告辞。“立墓碑的事就让格奥尔格·克罗尔来办。”我说。

    女士们点点头。我从未像在这里见到这么多的信任。她们倚窗招手。凶猛的狗在吠叫。我沿着小河疾步朝城里走去。

    “什么?”格奥尔格说。“不可能!”

    我默不作声地把荷兰盾掏出来摊在书桌上。“你卖了什么东西?”他问道。

    “稍等一会儿。”

    我已经听到自行车铃声。紧接着,门口响起一声咄咄逼人的咳嗽。我赶忙收拾钞票,又把它们放进口袋里。海因里希·克罗尔出现在门口,他的裤子边缘沾了点泥浆。“哟,”我问,“卖了什么?”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您自己出去兜售!在这不景气的时候,没有哪个人会有钱!谁有几个马克,就攥在手里不放!”

    “我到外面去过,”我反驳道,“我卖了————”

    “真的?什么?”

    我把身子转到可以看清两兄弟的位置,说:“方尖碑。”

    “瞎说!”海因里希不假思索地说,“您到柏林去开您的玩笑吧!”

    “在这儿,固然我已经同做生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声明,“因为我今天中午十二点已经结束我的工作。尽管如此,我感到有必要向您显示一下,出售墓碑多么轻而易举。纯粹是额外的工作。”

    海因里希马上要冒火,但是他尽力克制。“谢天谢地,我们不用再听这无稽之谈!祝您一路平安!在柏林,会有人教您学得规矩一点。”

    “他真的把方尖碑卖了,海因里希。”格奥尔格说。

    海因里希狐疑地盯着他。“证据!”随后他吼叫起来。

    “在这儿!”我说着,把荷兰钞票撒出来,“而且是外币!”

    海因里希愣住了。随后他伸手抓住一张钞票,把它翻转过来,检查是否真的。“幸运,”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莫名其妙的幸运!”

    “我们可以利用这幸运,海因里希。”格奥尔格说,“没有这些钞票,我们付不了明天到期的期票。你应该表示衷心感谢才是。这是我们拿到的头一笔真正的钱。我们非常急需。”

    “感谢?我才想到!”

    海因里希,一个真正的、正直的、对任何人都不道谢的德国人,砰一声把门关上溜走了。“我们果真那么急需这笔钱吗?”我问道。

    “够急的了,”格奥尔格回答,“可现在让我们结算一下。你有多少钱?”

    “足够了。人家给我寄来乘三等车的旅费。我改乘四等车,从中节省十二马克。我把自己的钢琴卖了————我无法把它带走。那架旧琴卖了一百马克。两笔共一百十二马克。这样,我在领取第一次薪水以前,足够维持生活了。”

    格奥尔格拿出三十荷兰盾递给我。“你作为特别代理商工作,因此你像泪人奥斯卡有权要求一笔佣金。特殊贡献附加百分之五。”

    于是发生了短暂的争执。后来我把钱接过来,作为我头一个月在新的工作岗位可能被解雇的备用金。“你已经知道你在柏林得做什么了?”格奥尔格问我。

    我点点头。“报道火灾,写盗窃案件,评论小册子,给编辑端啤酒,削铅笔,校正印刷错误————并努力取得进步。”

    有人一脚把门踢开。上士克诺普夫像个幽灵站在门框里。“我要八万亿。”他沙哑地叫着。

    “克诺普夫先生,”我说,“您做梦还没全醒。通货膨胀已经过去。两星期前,您用八十亿买进的那块墓碑,可以卖到八万亿。今天它只值八马克。”

    “你们这些无赖!你们是存心这么干的!”

    “什么?”

    “停止通货膨胀!就是要吸干我的血!但是我不卖!我等着下一次!”

    “什么?”

    “下一次通货膨胀!”

    “好,”格奥尔格说,“让我们为这干一杯。”

    克诺普夫第一个伸手去抓酒瓶。“打赌吗?”他问道。

    “赌什么?”

    “赌我可以品尝出这瓶酒是哪里产的。”

    他把软木塞拔出来,闻了闻。“您根本闻不出来的,”我说,“桶里的谷物酒或许闻得出————我们知道,您在这方面是这个地区最优秀的行家————但是瓶里的酒办不到。”

    “您赌多少?赌那块墓碑的价钱吗?”

    “我们突然变穷了,”格奥尔格回答,“但是我们可以拿三个马克作赌注。这也是为您着想。”

    “好,请您给我一杯。”

    克诺普夫闻着,品尝着。然后他要了满满的第二杯,第三杯。“您还是算了吧,”我说,“这是不可能的。您用不着付钱。”

    “这酒是玛利亚大街布罗克曼美味商店产的。”克诺普夫说。

    我们呆望着他。他说得对。“拿钱来!”他用沙哑的嗓音说。格奥尔格给他三马克,上士一溜烟走了。“这怎么可能呢?”我说,“这老酒鬼有超感官的本事吗?”

    格奥尔格突然笑了。“他把我们算计了!”

    “怎么回事?”

    他举起瓶子。酒瓶背面下方贴了一张很小的标签:布罗克曼美味,玛利亚大街十八号。“这个骗子!”他乐哈哈地说,“他的眼睛多好呀!”

    “眼睛!”我说,“后天夜里,他回家看不见方尖碑,会起疑心的。他的那个世界也会倒塌的。”

    “你的世界也倒塌吗?”

    “每天如此,”我回答,“不然,人们该怎样生活?”

    动身前的两小时,我们隐约听到外面有快步小跑声、说话声和歌声。

    紧接着街上响起了四重唱:

    神圣的夜啊,你给这颗心

    倾注天国的和平————

    我们走到窗口。博多·莱德霍泽的歌咏俱乐部成员站在街上。“这究竟是什么?”我问,“格奥尔格,开灯!”

    在从窗子里映到街上的微弱亮光中,我们认出博多。“是为你的,”格奥尔格说,“你的歌咏俱乐部成员给你唱小夜曲送别。你可别忘记,你还是这个俱乐部的一分子呢!”

    他们放开歌喉唱下去:

    赐予疲乏的朝圣者宁静,

    给他痛苦的心振作精神————

    有人打开窗子。“安静!”科纳斯曼老太太叫道,“已经半夜了,你们这些酒鬼!”

    星星已经发出明亮的光,

    照耀着蔚蓝色的远方————

    莉萨走到窗口,鞠了个躬。她以为这小夜曲是给她唱的。

    一会儿,警察来了。“你们散开!”一个有力的声音命令道。

    随着通货紧缩,警察也变了。他们变得严厉、坚决。古普鲁士精神卷土重来。每个平民永远是新兵。

    “破坏夜间安静!”一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穿制服者大声呵责。

    “逮捕他们!”科纳斯曼寡妇大声吼叫。

    博多的歌咏俱乐部有二十个身体结实的歌手。而警察只有两个人。“博多,”我忧心忡忡地喊道,“你们别碰他们!你们不要自卫!否则你们要坐几年牢!”

    博多做了个叫人放心的手势,张大嘴巴唱着:

    我多想追随你,飞向天堂。

    “安静,我们要睡觉!”科纳斯曼寡妇喊道。

    “喂!”莉萨对警察喊道,“别打扰这些歌手!为什么你们不到失窃的地方去?”

    两个警察给搞糊涂了。他们又下了几次命令:“所有人立刻一道去警察局!”但是没有人动一动。博多开始唱第二段。警察终于做出他们力所能及的事————他们每人逮捕一名歌手。“你们不要自卫!”我喊道,“那么做是反抗国家权力!”

    歌手们没有反抗。他们听凭警察带走。

    留下的人继续唱下去,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警察局离此不远。两个警察又跑步回来逮捕另两个歌手。其他人继续唱,可是第一高音部变得相当弱。警察是从右向左逮捕人的,第二次维利被带走,随着第一高音部完全沉默下来。我们从窗子里把一瓶瓶啤酒递出去。“坚持,博多!”我说。

    “一点不怕!坚持到最后一个人!”

    警察返回来,在第二高音部中逮捕人。我们已经没有啤酒,就把谷物酒递出去。十分钟以后,只有低音部还在唱着。他们岿然不动,至于怎样逮捕人,他们不屑一顾。我曾经在书里读到,猎人在海象群中用棒杵击毙海象,近旁的海象群居然无动于衷————我目睹各个国家人民在战争中的作为也是如此。

    再过一刻钟,博多·莱德霍泽一个人站在那儿。汗流满面的、愤怒的警察最后一次奔过来。他们把博多夹在中间。我们随他来到警察局。博多继续哼着。“贝多芬。”他简短地说,又再哼着,像只孤单的会唱歌的蜜蜂。

    但是突然间,仿佛有许多风神琴从无垠的远方为他伴奏。我们侧耳细听。这时响起神奇的声音————但实际上似乎是天使们在和唱,他们分成第一和第二高音以及两部低音,天使们的歌声环绕烘托着博多,悠扬婉转,我们越往前走,歌声越是清晰,我们拐过教堂时,甚至可以听清这飞舞的、没有形体的声音。他们唱着“神圣的夜啊,你给这颗心倾注————”,又拐了一个弯,我们方才辨认出歌声来自何方————来自警察局,在那里,博多被捕的伙伴无所畏惧地挺立着,他们继续歌唱,毫不在乎其他事情。指挥博多站到他们中间,这仿佛是世上最平常的事,他们接着唱:“赐予疲乏的朝圣者宁静————”

    “克罗尔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警察局长慌乱地问。

    “这是音乐的力量,”格奥尔格回答,“是支小夜曲,为了送别一个走向世界的人,无害的,本应提倡。”

    “说完了吗?

    “说完了。”

    “这是破坏夜间安静。”一个捕人的警察说。

    “若是他们唱‘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也是破坏夜间安静吗?”我问他。

    “那是另一回事了。”

    “谁唱歌,他就不偷,不杀人,没有企图推翻政府。”格奥尔格对局长解释。

    “因为合唱队不干这一切,您就把他们统统关起来吗?”

    “让他们滚!”局长吼道,“但是他们现在必须安静。”

    “他们会安静的。您不是普鲁士人,对吗?”

    “法兰克人。”

    “给我猜到了。”格奥尔格说。

    我们站在车站上。风呼呼地吹,除了我们,再没有人在月台上了。“你一定得到我这儿来,格奥尔格,”我说,“我将竭尽全力结识你梦想中的那些女士。到你来时,会有两三个在等待着你。”

    “我会来的。”

    我知道他不会来。“你那套黑礼服自己没穿过,”我说,“你若不来,在哪儿才可以穿呢?”

    “真的。”

    列车在黑夜中透出几只闪闪发亮的眼睛。“高举旗帜,格奥尔格!你知道,我们是不朽的。”

    “我们确是这样的人。你往往都得救,因此你有义务继续经受考验。”

    “明白了,”我说道,“为了没有得救的其他人。也为了瓦伦丁。”

    “瞎说。很简单,因为你活着。”

    列车隆隆开进车站大厅,仿佛有五百人在等候它。但是只有我在等着。我找个车厢上了车。车厢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氛和人的气味。我拉起过道的窗子,倚窗探出身去。“假如人们放弃某物,那就无须把它输了,”格奥尔格说,“只有白痴才这么做。”

    “谁讲到输呢?”我回答,这时列车在启动,“由于我们反正最后要输,因而我们可以像被侮辱的林中之猴先取胜。”

    “它们总是胜吗?”

    “是的,因为它们不知道这是什么。”

    列车车轮已经滚动。我握着格奥尔格的手。这只手太小太软,它在厕所那次战斗中被划伤,至今未愈合。列车开得越来越快,格奥尔格留在后面,他蓦地比我想象的更老,更苍白,我只望见他那只苍白的手和他那苍白的头,后来只剩下天空和飞翔着的黑暗。

    我走回车厢里。一个戴眼镜的旅客在一个角落里哮喘,一个森林管理员待在另一个角落里。一个蓄着小胡子的肥胖男子在打鼾,在第四个角落里,一个两颊下垂、歪戴着一顶礼帽的妇女发出叹息的颤音。

    我感到一阵悲哀,发觉腹中饥饿难忍,于是打开放在行李架上的箱子。克罗尔太太给了我夹着猪肝肠的三明治,足够我吃到柏林。我手伸进去摸,但没有找到,就把箱子从架上取下来。歪戴着礼帽和发出颤音的妇女醒过来,恶狠狠地盯着我,随即挑衅般地继续发出颤音。我这才看清为什么我拿不到三明治。格奥尔格的黑礼服盖在面包的上面。他大概是在我卖掉方尖碑时把它装进去的。我对黑礼服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我拿出三明治吃起来。这是极美味的三明治。整个车厢的人闻到面包和高级猪肝肠的香味,醒过来一会儿。我什么也不顾地继续吃着,随后我把身子靠回到我的坐位,望着黑暗,黑暗中偶尔有灯光掠过,我想着格奥尔格和这套黑礼服,后来我想到伊莎贝尔和赫尔曼·洛茨以及那座遭到尿淋而最后拯救公司的方尖碑,终于我什么也没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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